“留下與否,本在一念之間,無需驚訝。隻是,往後若再有類似狀況,還望莫要像先前那般……讓我措手不及。”最後幾個字,聞歸鶴落了重音。
他的态度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蘇時悅差點沒反應過來。她屏息凝神許久,才大聲喘了口氣。
“不會了。”她誠懇道歉,“當初事态緊急,強留公子亦非我意。那種不尊重人的事,我也做得極為别扭。既然公子有心,我會自會端正姿态。”
聞歸鶴對她包容周到,蘇時悅開始不自在起來。
她望着前一刻還當作紙片人的少年,頗有幾分如芒在背的煎熬。
不僅是因為她在利用他,更因為她明知他的結局,卻無法宣之于口。
原作中,聞歸鶴的一生如同流星,璀璨而短暫。
長達數十萬字的鋪墊後,他在《虞昭令》後期正式出場,拖着一天天衰弱的身體,為主角出謀劃策,搗毀天都靈脈,卻連壽終正寝都做不到。
最終決戰時,他作為書中的大反派出場的背景闆,烘托其威力的工具人,被萬鬼吞噬,死無葬生之地。
故事的最後,主人公登玉座、臨帝阙,而他杳無聲息。
蘇時悅從最開始就知道,她在利用這名壽數無幾的良善郎君,相處不過一日,他在她眼中便脫離美強慘紙片人的範疇,令她心生同情。
可她能說什麼?自稱未蔔先知,還是直接公布死劫?
老人們常說,那些本能改動的命數,一旦被說出口,便是闆上釘釘。
蘇時悅不想害人,又殺不了大反派。她别無他法,隻能強迫自己降低道德感。她對付完早飯,拎起籮筐,走入通往墨池的小道。
墨池是黑崖林盡頭的水潭,深千尺有餘,陰氣森森,蟲蛇纏繞,法力低微者入内,無人敢跟随膽大包天的容大小姐,隻得目送她遠去。
望天樹高聳入雲,通直樹幹上,細長尖頭小蛇感知到活人的氣息,于樹縫間穿梭。
迎着起伏浪潮,蘇時悅面不改色,她抓起一把藥粉,揚手撒了出去。
群蛇似被濃焰燎燙,驚恐地往後撤。
“白芷、雄黃、蒼術……還有,蛇退去?”聞歸鶴跟在她身後,撚起搓藥粉,眸中興緻盎然,“不想姑娘還有這等技藝。”
“我不是說過嗎?”蘇時悅一手挎包,一手叉腰,驕傲地昂頭,“一切有我。”
“公子若是感興趣,此行之後,假如還有剩餘藥粉,我都送予公子研究。”
她的計劃書可不是白做的。
墨池群蛇可怖,但經年之後,黑崖林附近城鎮皆會張貼告示,頒布驅蛇秘法。
常見藥物,加之林中蛇蛻,便可全身而退。
根據設定集,這個藥方,還是聞歸鶴發現的。蘇時悅不過投機取巧,蹭了他的氣運。
聞歸鶴垂眸,長睫抖動,在眼睑處嵌上圈小月牙。
視線中的少女徑直往前,來到黑水池上的山石邊,趴在石塊上往下望。驅蛇粉防得住蛇,卻防不住蟲,不少蚊蟲嗡嗡而至,萦繞在她身畔,而她全神貫注,連眉頭都未皺一下。
聞歸鶴勾了勾手指,一簇火焰蹿出,将蚊蟲燒盡。
蘇時悅的聲音同時響起。
“找到容枝桃了。”她的興奮之情溢于言表,“像是陷入昏迷……看起來,傷得很重。”
語氣逐漸低落。
容枝桃挂在西南方樹幹上,離地三尺有餘。蘇時悅看不清細節,隻看見她身下滴滴答答,鮮血流成一片。
蘇時悅迅速起身,依照早就在腦海中進行過無數遍的排演,丈量一下位置,從包裹中取出備好的繩索,在尖石上打了個結,蹭上泥土的五指緊扣,準備蹬着石壁挪下去。
她小時候常生病,家人經高人指點,說是為鍛煉她的體魄,壓着她去少年宮上武術班。蘇時悅原以為,這段過往隻會成為她爬上走野陸的底氣,沒想到一朝穿越,竟意外地派上用場。
拉緊繩結時,被攔下。
“貿然下落,容易受傷。”聞歸鶴探手,虛按住她,語氣溫吞。
“莫要使自己置身險境,有人會擔心的。”
“可我要是不下去,誰把容姑娘帶上?沒有真正的容大小姐,難不成我們就這麼跑了,丢商隊全員在那兒苦等。”自穿越以來,還是第一次有人關心她。蘇時悅心頭一熱,仍然神情鄭重搖頭。
“有我。”聞歸鶴道。
蘇時悅一愣,念訣聲響起。
少年指尖符紙泛光,低聲念一句,抛出金紙。長方紙面立時變寬、變長,臨時充作舟楫,飛落去樹梢接人。
蘇時悅目不轉睛地看着他,心中滿是贊歎。
他的手指修長纖細,好像輕輕一折就會斷裂。明明身子骨不好,明明連唯一的要求都會被拒絕,依然心甘情願損耗靈力,替她擺平困難。
他對她如此上心,她不能拖後腿。
蘇時悅雙拳藏于身後,無聲捏緊。
須臾間,渾身是血、昏迷不醒的容枝桃被符紙卷至上空。聞歸鶴輕咳幾聲,操縱靈符落地。
感知到身後人情緒變化,忍不住彎起嘴角。
“好了,蘇姑娘……”地面人影交疊,聞歸鶴揚眉淺笑,氣定神閑地回頭,眸中刻意含了幾分邀寵與取悅。
倩影一晃,蘇時悅沖了出去,三步并作兩步,來到符紙托上來的人身前。
“容大小姐,醒一醒。”
她摟着對方,聲聲呼喚。神色焦急,聲音急切,又開始翻包裹。
把他抛到腦後。
聞歸鶴冷着臉,眉眼抽了抽。指腹不自覺摩挲符紙邊緣,壓出數道褶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