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水潺潺,陰風怒号,吹得黑崖林青楓沙沙作響。
蘇時悅緊張地注視昏迷不醒的容枝桃。
少女面色蒼白,法衣被血浸得僵硬。蘇時悅緊摟着她,刺鼻血腥味沖擊鼻膜,提醒她,懷中是個重傷之人。
幸好,她先前為聞歸鶴包紮傷口,有過經驗,不至于驚慌失措。她扶住渾身鮮血的少女,确認她還有呼吸,尋找容枝桃身上的傷口。
容枝桃胸口有一段一寸來長的劍傷,傷勢還在淌血,虧得她是修士,才沒有衰竭而死。
蘇時悅深吸一口氣,含了滿口血腥,穩住心神。
她按住創口,在籮筐裡翻出藥品,正準備脫下衣服施救,後知後覺地想起身後還站着名外男。
“公子……”蘇時悅回身,看向聞歸鶴,想請他回避。卻見他靜立在她身後,手中把玩張符紙,臉上神色莫測。
聽到她說話,聞歸鶴垂眸看着她。
肅殺秋日又寒涼幾分。
穹頂之下,少年粉面清雅如霜,紅唇鮮豔似血,救世觀音般低着眉眼,眼下月牙陰影随呼吸微微顫動。
“她的傷勢太重,普通的傷藥,無用。”
“況且,姑娘有沒有想過,萬一容姑娘認定姑娘擅自借用她的身份,恩将仇報,姑娘該如何應對?”他話鋒一轉,俯視一望無盡的深潭,面帶憂色。
疾風停住,楓樹的舞動驟然停滞,唯有聞歸鶴的聲音繼續。
“姑娘與她年歲相仿,身型相似,又在車隊待了數日,未來會做什麼,誰能知曉?”
“縱使容貌不同,一張人皮面具,足夠以假亂真。”她隻需要開口,就會永遠受制于他。
“我知姑娘心善,并無腌臜心思,可旁人不這麼認為。或許,容姑娘會擔心你故技重施,欲除之而後快。”
蘇時悅的後腦像被鐵錘用力一撞,耳畔嗡嗡作響。她繃緊臉,瞳孔不自覺側移。半晌回眸,看他,眼中盡是陌生與愕然。
“公子的意思是,讓我殺了她,坐實自己的假身份?”
聞歸鶴但笑不語。
“我不要。”蘇時悅摟住容枝桃。
“多謝公子提點,但容姑娘是個好人,再者,我與她無冤無仇,占她身份,謀求便利,如何能殺人滅口?”
聞歸鶴笑容像面具般焊在臉上,嘴角往上提片刻,緩緩落下。
蘇時悅瞪直眼睛,呼吸急促。
半晌,頭頂有細風吹過,少年輕聲舒了口氣。
“太好了。”他笑道,“姑娘是心善之人。”
“我原本還在想,萬一姑娘真的答應殺死容姑娘,該如何阻止你。”
“哎?”話題轉變太快,蘇時悅愣是沒跟上。
“姑娘既已下定決心,還請放下她,離開些,别擾動療傷術法。”
睜眼,少年掩唇,笑如春風,于地面鋪開符陣。
“在下姓聞,起名歸鶴,有意與姑娘結識,不知姑娘如何稱呼。”
“公子剛剛,是在試探我?”蘇時悅怔怔半晌,猛地反應過來。
聞歸鶴的笑容真誠而舒朗:“讓姑娘擔驚受怕,實在抱歉。”
“怎,怎麼會呢!”蘇時悅面頰猛地一燙,慌慌張張地捂臉,掩蓋神色,“是我大驚小怪,誤會公子,鬧了個大笑話。為了确保救下的不是奸佞小人,特意唱白臉檢驗我的品性,實在是難為公子了。”
“對了,我姓蘇,叫蘇時悅。”她錯身讓到一旁,見聞歸鶴單手掐訣,神色輕松,又忍不住道,“公子既然能治愈我的劃傷,自己手上的傷勢,沒有順道醫治嗎?”
聞歸鶴的左手仍裹着繃帶,一系列動作後,他的傷口似是裂開,又開始滲血,紅白相間,仿佛雪地中開出朵朵紅梅。
他若無其事搖搖頭。
“要不,我再幫您換個藥?就用你昨晚為我敷的……”蘇時悅壯起膽子,唯唯諾諾想彌補,“那個效果好些。”
陽光透過金雲灑落,勾勒出少年清隽側顔,聞歸鶴從善如流地伸手,遞上瓶拆封傷藥:“有勞。”
少女一把接過,殷勤地湊上毛絨絨的腦袋。在聞歸鶴施法時,小心翼翼為他包紮。
她解下繃布,清洗、上藥,動作輕柔,神情專注,連風吹亂鬓角都不知道。
五指靈巧遊走,上完藥,看着傷口肉眼可見地愈合,松了口氣。
見他正垂眸望着手心,蘇時悅還當聞歸鶴沒反應過來,在他的掌側輕輕捏了捏。
她笑道:“果然是靈丹妙藥,傷口一下子就愈合了。公子,已經用不上繃布啦。”
“多謝姑娘幫忙。”聞歸鶴似是才回過神來,輕柔抽手。
“姑娘可還有其他想做的?聞某不才,願意幫忙。”
蘇時悅害羞地撓撓頭:“不用啦,讓公子幫忙救人,已經為你添了麻煩,其餘的事我一個人就能完成。”
聞歸鶴:“……”
他歎了口氣,不再和自己較勁,轉而專心完成治愈符陣。
一道柔軟綠光閃過,天地幻象映照墨池,似有纖細蒲柳滴露,清靈落入陣心。
滿地鮮血如魚入大海,回流至主人體内。蘇時悅睜大了眼,不争氣地又一次眼神發直。
“好厲害,不愧是鶴公子!”
說完,瞅了眼聞歸鶴。
原著中,聞歸鶴不喜歡被稱呼姓氏,喜歡别人喊他鶴公子。可惜現在似乎沒到他偏心這個稱呼的時間點,蘇時悅喊得情真意切,他卻雲淡風輕,隻道了句:
“稱呼倒是别緻。”
“容枝桃已恢複意識,法陣已消,蘇姑娘隻管去看她。”
蘇時悅聞言,喜形于色。她望向眼前撐起身子的女修,快步向前,踏出兩步,回身。
淡粉天空下,少女鄭重行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