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落星沉,喝醉酒的詩客吟唱歌謠,琉璃杯不慎滑落,摔出響亮脆響。
落在聞歸鶴耳中,化作輕微耳鳴。
“我記得,蘇姑娘曾說過想要與我同行。”他堅持不提蘇時悅寫下的那封信,話語卻染上了三分羞惱。
蘇時悅細細回憶一番:“确有此事。”
她很快補充:“但我說的是共赴越州城,咱們已經到達目的地,而且修整完畢,我的願望不就圓滿達成了麼。”
她偷眼瞧去。
聞歸鶴默默看着她,唇角壓得平直,眉宇蹙起,像籠上層陰雲。
“是嗎?”
孩童的歡鬧聲遠去,隻餘少年清潤謙和的嗓音。
蘇時悅心虛道:“是啊,我可什麼都沒說,什麼都沒做。”
反正書信已經被毀屍滅迹,他那麼聰明,應該猜得到她棄惡從善,放棄原定計劃了吧?
事态的發展略出乎她預料。
聞歸鶴似乎沒打算那麼輕易放過她。
“在商隊危機解除後,仍向我示好,為什麼?”
“因為鶴公子做的的确是好事。”
“在馬蹄下救我,為什麼?”
“看到了就出手了啊。”
“那顆解毒丹,你不會有機會取得第二顆,為什麼給我?”
蘇時悅手足無措:“當是緊急情況,我就給了,哪有為什麼?”
“所有的一切,隻是因為,幫扶?”背後有馬車打着燈籠疾行而過,聞歸鶴探掌,接住蘇時悅透過燈光照下的陰影。
拳頭倏地握緊,蒼白的手腕上,藍色的血管若隐若現。
“是啊。”蘇時悅噙着口銀牙,笑吟吟。
她見他臉色有些難看,關切問:“鶴公子,要是不舒服,回容府如何?”
聞歸鶴咽下口中的鐵鏽味,竭力展顔:“無事,隻是當日時間太少,未能,解惑。”
他連着後退,躲進牆根,借陰影藏住耳廓因自怨而起的紅痕。
他徹底認清眼前人的性情。
單純稚嫩,易接近。
一想到他曾費盡心機與她周旋,熱浪便止不住往臉上竄。
愚不可及,蠢鈍如豬。
聞歸鶴這個身份,如此腌臜貨,還是死了比較好。
待改頭換面接近,他定能将她握在股掌之間。
“姑娘再送我一段路吧。”決定抛棄身份後,聞歸鶴緊擰的眉頭總算松了松。
蘇時悅見他情緒緩和,也跟着開心起來。她一身輕松,牽馬邁過東街的燈會,步入南市,走上出城的長道。
穿過朱雀大道,來到南城時,蘇時悅忽然感覺有些不對勁。
她少時能見妖鬼,半步入道後,對靈力的感知更上一層樓。越州城有許多修士,平日便靈力四溢,但此時此刻,南城的靈力仿佛達到一種難以企及的高度。
像是有人刻意畫下大陣,守株待兔。
聞歸鶴恍若無知無覺,蘇時悅果斷停步。
“鶴公子,别再往前走——”
她出聲警告,可話剛說到一半,一聲轟鳴炸開。
漆黑一片中,整整二層的醉仙酒樓在巨震中晃了幾下,歪歪斜斜朝兩人倒來。狂風吹得發絲亂舞,桌椅、杯盤紛紛從窗口跌落。
蘇時悅隻來得及祭出靈絲,一面靈力屏障推出,在不停砸落的磚石土瓦中護住她。
“小心。”她在“哐哐當當”的震響中,清晰地聽見聞歸鶴的安慰。
蘇時悅意識到不妙,一把拽住他的袖子:“快走,我們回容府。”
聞歸鶴之所以能用中毒攪亂容家局勢,是由于那些人本就想對他動手,他才有機可乘。
沒想到他即将離開時,他們竟會铤而走險在城中殺人。
“躲過去了?”容文賦從拐角處禦劍轉出,手中捧着一隻金印,印下懸浮一面熒光閃爍的金色陣盤。
地面上符文亮起,以醉仙樓為中心點,一道道靈力如靈蛇般蜿蜒遊走,迅速彙聚。
容文賦身後跟了十數名修士,皆借由法器騰空。
他頗為遺憾地歎息:“無論是馬還是毒藥,都隻差一點點,我還以為随便出手就能解決戰鬥。沒想到,你的命還真是大。”
“别怨我。”金色陣盤不停旋轉,帶起呼嘯的靈力之風。
容文賦勾起唇角,語帶嘲弄:“要怨就願你們家族知道不該知曉的秘密,隻能變成死人。”
蘇時悅才不聽他說廢話,極力地自救。
她試圖用靈絲捆住南城最外側房屋的檐角,可靈絲在黑暗中光芒四射,太過顯眼,尚未有下一步動作,容文賦的目光飄來。
“這位姑娘,想帶着情郎跑嗎?沒那麼容易。”容文賦還記得蘇時悅,他惱她指認她是下毒之人,愈發不客氣,“現在跪下來求我,我倒是能讓你們做一對亡命鴛鴦。”
蘇時悅額頭冷汗直冒。
原著中,聞歸鶴是安全離開越州城的,可她不知自己的穿越會掀起怎樣的蝴蝶效應,會不會反而害了聞歸鶴。
蘇時悅正欲戰戰兢兢地回頭,想看聞歸鶴的臉色,忽然發現自己動彈不得,隻剩一張嘴和眼珠子可以自如行動。
“鶴公子?”她瞟向點了自己穴位的少年。
“抱歉了,把蘇姑娘牽扯進來。”聞歸鶴的笑容神秘莫測,靠在牆邊。
他看向容文賦,聲音冷冽:“放過與此事無關之人,我任殺任剮。”
容文賦不信:“你在說笑吧?誰不知道你在入越州城曾大開殺戒,屠了半支商隊。想讓我大意,回去搬救兵?癡心妄想。”
聞歸鶴咳了兩聲:“二當家若守約,我可以毀去所有靈符。”
他頓了頓,又祭出靈符:“可若你質疑殺伐,不放過無辜者。池魚亦可破網,兔子尚能蹬鷹。”
事情發生的太快,蘇時悅難以置信地轉眸看他。
蘇時悅:“鶴公子,您在說什麼……”
容文賦:“可以。”
抓捕容枝桃時,容文賦給李碩的捆仙索貨真價實,卻被聞歸鶴變為破銅爛鐵。
他也忌憚着這名年紀輕輕的少年。
容文賦喚出劍靈,朝聞歸鶴一指,金色劍靈直沖他飛去。
少年如約取出身上的所有靈符,拿在手中。劍靈靠近,靈光陣陣在他身邊盤旋,朝主人示意聞歸鶴身上已無符紙的氣息。
“我說到做到。”容文賦大手一揮,示意兩旁修士讓開,“那個小丫頭,逃吧,我不殺你。”
聞歸鶴方才松了口氣,含笑朝蘇時悅道:“拖累姑娘,我很抱歉。”
蘇時悅僵硬着瞪他。
聞歸鶴偏頭思索片刻,取出枚小型玉扳指,套到她手上。
“這是護身法器,内有屏障,可在你遭遇危險時護你無恙。”
做戲做全套,最後一刻,聞歸鶴的聲音前所未有得溫柔:“别了,蘇姑娘。”
蘇時悅說不出話,隻能直勾勾地盯着他。她無力反抗,任他将自己扶上馬背,意味深長地拍了拍黃骠馬,撒手回身一揮。
黃馬一聲嘶鳴,如離弦之箭般飛奔,朝朱雀大道奔去。耳畔風聲大作,卷着她散亂的墨發拍在臉上,耳邊傳來不成句的話語。
“蘇姑娘……”
“……祝您福運亨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