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後響起光矢破空聲,似有萬箭齊發。
蘇時悅想罵人。
開什麼玩笑?
她就這樣被人以命換命,逃出生天?别和她說山人自有妙計,聞歸鶴最後的表情,分明是做好死别的準備。
指節因憤怒而顫抖,她的心髒跳得飛快,牙關咯咯作響。極度的不甘中,體内為數不多的靈力反而被調動,在經脈中翻騰。
身體像被赤焰燎繞,又燙又痛,蘇時悅緊咬嘴唇,硬撐着沒說話。
動起來,必須動起來。勒住缰繩,撥馬回頭。
來不及去容府搬救兵,她要回去。
她的乾坤囊中裝着符紙,好大一沓!
南城廢墟前,容文賦慢條斯理地銷毀劍靈帶來的各階靈符。
“去,把那個丫頭解決。”
滅口所有與玄玉之事有關的人,是聖君的口谕。哪些人與玄玉之事有關,卻是由容氏容氏決定。
“符修沒有靈符,與廢人何意?”容文賦嘲弄着夾起張符紙,用朱筆随手畫了個最低等的攻擊符。
身前少年眸光深邃,黑色長袍迎風輕柔晃動。他緩緩擡手,搭上頭頂白玉發簪。
玉簪脫落。
三千青絲同時垂下。
“二當家!”驚呼聲猝然響起。
一輪月光襲來,在容文賦回過神來前,細劍貫穿紙面,如暴雪飛霜,筆直刺入他的眼眶。
半妖長發如血,身形缥缈,衣裳繪有流動的紅楓遊魚。
他二指撚着張雪白面具,殷紅鮮血飛濺其上,不曾污染清冷超然的面龐。
“啊——你——”
慘叫聲中,容文賦難以置信地睜大獨眼,驚恐地看向聞歸鶴此時的樣貌。
他記起家主身死後的謠言,殺死容家家主的,極有可能是那隻名為玄玉半妖。
“與豢養玄玉有關之人,逐一滅口,自然包括,爾等。”聞歸鶴言簡意赅。
握緊劍柄的手發力,他輕輕笑着,居高臨下。
“這不僅是陛下的旨意,也是神明的指引。”
飛身躍起,颀長飄逸的身影倏來忽往,閃電一般。
他于四濺的鮮血中輕盈揮劍,劍氣猶如鬼魅,溫柔撫頸,推着人頭落地。
一隻潔白如雪的飛鳥在高空振翼,寬大的翅膀有力地扇動着,帶起陣陣氣流。
白烏鴉在空中盤旋數圈後,陡然對準容文賦橫卧在地的屍身,如離弦之箭般俯沖而下。尖銳的鳥喙銜住陣盤。陣盤光芒大放,靈力凝成的金蓮結界拔地而起,将所有人納入包圍中。
聞歸鶴:“合。”
容家修士當然知道這意味着什麼,那是他們在妖族忽悠下設下的困鬥大陣,專門用來壓制修士發力,不曾想自食其果。
隻一瞬,攻守易勢。原本占據上風的衆人被困在結界内,滿臉驚恐。
到頭來,還是容家長老有血性,大手一揮:“我等被騙了,與其束手就擒,不如直接殺了他,為二當家報仇。”
修士一擁而上,一場惡戰勢在必行。
少年也不耽擱,飛升縱躍。一擊斃命,迅速沖向下一人。
殺伐中,他身如遊龍,衣袍獵獵作響,哪裡還有半分先前病骨支離的模樣。
不多時,南城恢複寂靜。鳴聲上下,白烏鴉于高空盤旋一圈,落在聞歸鶴手中,極乖順地垂首,朝他行禮。
“沒有漏網之魚,公子。”
“但是,有人在接近。”
“要滅口嗎?”白烏鴉問道。
馬蹄聲由遠及近,響徹空曠的頹垣敗壁。
到近前,戛然而止。
聞歸鶴擡腕,示意不必。烏鴉變換位置,站到他肩上,與他一同看向琥珀載來的姑娘。
蘇時悅坐在馬背上,烏發淩亂,氣喘籲籲。
她雙目通紅,幾乎滾落下馬,站也站不住。
幾近倉惶地四處張望,像在找誰。
她尚未開口,但聞歸鶴确信,她認識自己,也認出了自己的身份。
她回來了?
為何要回來?
告别時,他已經明确與她展示回來的結果——
死路一條。
胸口的烽火烈焰劇烈跳動,聞歸鶴站在屍山血海中,面具下的身神情隻餘愣怔。
很快,他緩和下眉眼。
也好。
這樣的相遇,正是聞歸鶴需要的。
隻要胸口的火焰在跳動,聞歸鶴便可作為玄玉現世。既然她遇上她,不如用當下這個身份,将想要的答案一一問明。
“你是何人?”他穩住遮面之物,淡淡問道。
蘇時悅渾身發抖,好容易拽着馬鞍站穩,腿肚子還抖個不停。
她絕沒有想過會在此刻遇到玄玉。
一看見他,原著對他的描寫便争先恐後地奔入腦海。
天都的殺手,聖君的走狗,故事最後引發浩劫的魔頭。
她該說什麼?假裝自己是無關路人,他會放過她嗎?
在玄玉眼中,她和眼前七倒八歪的殘肢碎屍,有何區别?
半妖看着似是透過面具看她,片刻後,仿佛失去耐心,徑直朝她走來。
蘇時悅轉身想逃,刹那間,绯紅身影已來到近前。他長臂一伸,不客氣地将她圈在懷中。
微微俯身。
明明看不見,蘇時悅卻能清晰地感知到,他面具背後的眼睛閃過血紅光芒,獨屬于玄玉的法陣浮現在他的眼底。
“說吧,來此作甚。”
設定集中,有關玄玉的部分清晰地标明,半妖有一雙血瞳,瞳術為“辯真”。
中術之人,如臨溪照影。
諸般虛妄,無所遁形。
大音希聲,蘇時悅的世界安靜下來,無邊的寂寥中,隻有無數句問話紛至沓來。
她知道自己中了瞳術,垂下長睫,咬緊牙關,做最後抗争。
而後,在他的操縱下,在千夫所指般的桎梏中,擡起頭,腰背挺直。
“鶴…聞歸鶴……”
她用能發出的最大聲音,帶着哭腔。
“聞歸鶴在哪?”
“你把他怎麼樣了?魔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