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涸桌面上的那盞小台燈每晚都在工作,房間裡總是充斥着筆尖在紙上摩擦的聲音,桌面上的手稿也越壘越高。
房間這邊位置偏,鮮少有人會來,旁邊還附帶了一個小陽台,他偶爾會把魚缸抱到陽台上給小金魚曬太陽,在一些不算悶熱的晚上,就拿着本子坐在陽台寫稿子。
他還以為不會有人發現,但其實,盛矜與卧室外的露台就在他頭頂斜上方。
極其偶爾的時候,盛矜與站在露台向下望,會看見蘇涸正在修理盆栽,或是清理魚缸給魚換水喂食。
就像現在。
盛矜與把玩着手裡的打火機,黑色的燙金煙身夾在指間,打火機蓋子開了又關啪嗒作響,終是沒有點燃。
他這個角度,隻能看見蘇涸坐在陽台上,正在動手給魚缸裡的金魚修剪水草,隻露出頭頂的發旋和一小截白淨的下巴。
他自問還真沒見過皮膚這麼細嫩的男人,在燈光底下好像自己在發光。
像一種生在池子裡的白睡蓮,雨滴打在花瓣上,跟掉在他臉上的樣子沒什麼區别。
藍牙耳機裡傳出晏一琛的聲音:“這都半個多月了,你還沒把人搞走?”
“我怎麼知道他這麼難纏,”盛矜與的聲音聽上去有點懊惱,“盛宗瀾從前不是沒往我身邊塞過人,可從沒見過這樣的。”
從沒見過這樣任人揉圓搓扁,還能保持不錯的心情……
他自小身邊就被塞過不少人,盛宗瀾挑人自有一套标準,那些人大多都是門閥出身頗有傲氣,也不發有人雄心壯志要和他搞好關系。
但幾乎沒人受得了盛矜與的冷遇,待不了多久就引咎辭職。
他因此得到片刻清閑,然後循環往複。
總有人會以各種理由被送到盛矜與身邊。
到了蘇涸這裡,情況卻不一樣了。
無論他如何對待這個人,蘇涸都好像不會受他影響,依舊自得其樂過着自己的小日子,每天搞一些不痛不癢的小事來煩他。
他有意無意挑刺針對,限制蘇涸在這棟房子裡的活動自由,蘇涸就乖乖待在那塊被允許的範圍。
他說話噎人,時常說些難聽的,蘇涸卻好像都不會往心裡去,依舊對他笑臉相迎。
“他是不是在憋什麼大招,總這麼下去也不妥,既然趕不走,要不……你想辦法試探一下?”晏一琛說道。
盛矜與倒是正有此意,但沒有明說:“再說吧,挂了。”
他挂斷電話,盯着樓下的人,指尖敲在大理石欄杆上,頻率逐漸有些煩躁,半晌才喃喃一句。
“就這兩條魚,真是寶貝死了。”
·
光洲的大動蕩總是頻繁上演,前兩天上頭調來個新市委,引來一場大地震,受牽連者衆多,飛的飛落的落。
盛氏乘了政策的快車,反而像點了火的炮仗,竄得更高了。
盛矜與前後要熟悉的事務太多,從盛氏總部一連待了好幾天,有太多關系需要疏通,有太多人需要走動。
遞到他手裡的拜帖一封接一封,他根本沒空理會家裡放着的那個‘燙手山芋’。
盛宗瀾在董事會上決定,要把盛時旗下的一個金融分支智森資本交給盛矜與。
這個消息一出,盛家幾十雙眼睛餓狼一樣盯着他,生怕找不出他的錯誤,沒法在往後的家族大會上參他一本。
盛矜與連續兩天沒回景山,夜晚就宿在公司附近的洲際酒店。
一連熬穿了兩個大夜,盛矜與原本就有後遺症的腦震蕩可算找到理由再折磨他一把。
腦子裡像按了個絞肉機,疼得恨不得拿頭撞牆。
方特助本想派人回去取些藥來,卻發現居然已經有人送到了。
小榭園的人鮮少有這麼上心的,他細問之下才知道,是蘇涸叫S037聯系了司機送來的,而且還附帶了一份蟲草豬肚雞湯,大概還是蘇涸本人做的。
方特助這麼笃定,是因為小榭園的廚子打包可不會用保溫桶。
都是用滾熱的水煨着白瓷盅,熱水十分鐘一換,到了地方直接擺上桌時還蒸騰着熱氣。
方特助一看那個保溫桶,就猜到是誰做的了。
不過及時雨能解旱地渴,方特助沒挑沒撿,麻利地給他老闆送去,沒多嘴說是誰送的。
盛矜與大概是累極了,熱湯下肚也不知道唱嘗出味道沒有,合衣靠在沙發上睡着了。
醒來時天光變暗。
方特助帶來一個消息,說蘇涸被盛宗瀾叫回了老宅一趟,盛矜與揉了揉突突跳的太陽穴,冷笑一聲:“正好,回去看看。”
他到家時,蘇涸也剛進别墅的門沒多久。
前腳剛應付完大老闆,後腳就把小祖宗迎進了門。
蘇涸覺得自己的人生簡直如履薄冰,他看着盛矜與頗有氣勢的步伐,心下莫名緊張起來。
不确定盛矜與知不知道他被叫去老宅的事,如果不知道,那他主動坦白是不是可以從寬處理?
盛矜與進門解了西裝扣子,懶懶散散地扯掉了外套,餘光就見着蘇涸屁颠屁颠跟在他身後,尾巴似的辍着,似是有話要說。
他便停下腳步轉過身。
蘇涸跑神想别的去了,這一下差點紮進盛矜與懷裡,還好他反應快堪堪刹住才避免意外。
“你緊張什麼?”盛矜與一雙目光好似盯緊獵物的鷹,毫不遮掩地審度着他。
蘇涸猶豫了兩秒,和盤托出:“我剛才見過盛董事長了,他問了我很多關于你的事。”
盛矜與背光站着,垂眼望向他,夕陽在他斜側方傾瀉而下,太過晃眼,蘇涸隻能移開視線,仔細瞧着自己的腳尖。
他腳上一雙荷葉綠的小拖鞋,鞋面上是一隻充氣青蛙,随着走路一蹦一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