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花容月貌的姑娘,怎麼從前沒見過?”公主旁邊雍容華貴的美婦笑問。
“這是二弟那邊的親戚,杭州來的。”公主笑道,“吾就是覺她牙口伶俐,所以留在身邊。”
“倒是讨喜。”美婦應和,沒再多言,反倒是下手有位夫人多話:“就是身量單薄了些,照杭州話說是不是叫燈草美人兒?”
雲窈垂首默聽,不敢起身,忽聽後面噼裡啪啦,叮裡哐啷,像是誰掀翻了桌子,接着越來越多人高呼“打起來了”!
雲窈身子不敢不動,隻扭頭回望,差點兩眼一抹黑。
齊拂意正同齊寬亂鬥,拳拳到位,單氏在旁跪着拉架,齊岚則吼丢人現眼。
雲窈再覺身邊一陣風,竟是漢陽公主和國公,連帶一衆美婦都匆匆往作亂那邊去。
雲窈身子晃動,用手撐地,才勉力沒有摔倒。
魏國公命人将胸腹不住起伏的齊拂意帶下去:“他母親過壽,貪杯,喝醉了。”
連帶着二房三人也一并消失,正妻馮氏跟着去了,估計是看管。
漢陽公主微微躬身:“小兒今日失禮,讓諸位見笑了。”
在場賓客哪個敢真嘲笑,有公主主持,太尉府的齊夫人幫忙維護,風波很快平息,宴會重回熱鬧。桌椅盤碟茶點都重布置,仿佛什麼也沒發生過。
但賓客席間私語,一傳十,十傳百,陸續知曉國公府二公子和三公子是為一位姨娘的侄女争風吃醋,大打出手。
沒人管的雲窈已經躲進角落,卻仍收到各式各樣的目光。
她恍覺是千百道箭矢射來,面上熱辣,不敢擡頭。
已經夠惶恐了,偏還有不上道的貴遊子弟走近調笑:“喲,這位就是雲姑娘吧?”
“雲姑娘,你自己是想和二公子好,還是和三公子好?”
“住嘴。”
雲窈好像聽見步仙镝低斥了一句,還有其他人在勸“别說了,今日殿下大喜的日子”。
雲窈都聽不到真切,孤零零杵定,眼淚不受控在眶中打轉,羽睫顫動得越來越厲害。
“窈娘喜歡哪個呀?”他們還問。
“我……”雲窈能察覺齊拂意對自己有意,也絕不會再入虎口歸順齊寬,躲又躲不掉,這些人不問出個所以然不會善罷甘休。她婆娑中瞥見從佛堂出來的齊拂己,清冷矜貴,仿佛身上煙火俱滅。
刹那間她做了決定,就讓這位和善能容的大公子擔個虛名吧!
大公子會原諒她的!
“我覺着大公子好。”雲窈咬唇,薄肩輕聳,忐忑瞥向齊拂己,大公子聽見了,卻什麼也沒說,冉步遠離。
大公子果然是不生氣也不介意的擋箭牌!
雲窈竊喜,暗暗搓手帕,淚眼婆娑補充:“我喜歡大公子!”
因為撒謊,臉上泛起羞愧的紅暈。
周遭頃刻鴉雀無聲。
步仙镝和李凝不約而同先瞥雲窈,再朝齊拂己望去。步仙镝視線一直追在齊拂己背上,李凝卻隻追半途,中途對上齊姝靜目光,就停了。
齊拂己面不改色,步伐也和剛出佛堂時一樣,坦蕩、從容,他不曾瞥雲窈一眼,徑直走向漢陽公主和魏國公,躬身行禮:“父親、母親,方已向長壽如來聖誦《無量壽智如來》,母親定能壽征坤德,北堂萱茂。”
大戶人家做壽都有僧尼誦持,漢陽公主卻委任齊拂己,兒子一出手,她覺得比高僧大德還管用,通體舒太。
漢陽公主瞧兒子,哪哪都得意:“吾兒辛苦了。”
她讓齊拂己緊挨着用膳。席間沒提一句齊拂意打架的事,卻偷偷觀察齊拂己有沒有瞟雲窈。
從不曾。
晚上,管家拿清點好的禮單給公主過目。
公主一揮手:“老了,看不清,你念吧。”
且這一日也夠費心神,公主将身倚在貴妃椅上,手肘撐着,閉眼聽。自有識趣的婢女近前,為公主揉太陽穴捏肩。
前面一大串親王賀禮,到末尾夾雜“雲窈翡翠镯一隻”,公主面無波瀾,不曾開口,這類不起眼的小物未瞧就丢進庫房裡。
待仆從退下,公主和國公寬衣就寝,公主上了床,驟變臉色。
國公瞟見,卻當沒見。老夫妻兩床錦被,各睡各的,瞧着國公緩緩躺下,公主愈發來氣,肘拐了下:“今日阿寬當衆欺負老二,你可要替兒子讨回公道!”
國公道:“好。”
他轉個身背對公主,公主卻仍湊過去,喋喋不休:“老二本來身子就不好,阿寬還給他胳膊上打青一塊,心疼死我了,這個壽宴也沒過好。”她推魏國公,“你什麼打算?不能輕饒!要不行就我來……”
“放心。”國公轉身仰面,“睡吧,時候不早了。”
公主躺下,繼續嘀咕:“那個雲窈也得打發走了,老二明顯對她有意,不行;老大明顯無意,也不行。”
國公一聽笑了:“有意無意都不行,你要怎樣啊?”
他禁不住伸臂。
公主會意,這是想和她牽會手,就将手伸過去,攥着:“那狐媚子不安分,才來幾個月惹這多麻煩。老二要納妾也得納個端莊娴淑的,不然他那身子,天天被纏着,怎受得了?”
所以老二不行。
“她說喜歡老大那一刹,我這裡直犯惡心,覺得她簡直就是玷污我們老大。”公主難受得揉胸口。
魏國公含笑不語,那杭州來的民女是不是真喜歡齊拂己?亵沒亵渎佛子?齊拂己又是不是真對她無意?這三樣,都要單看單說。
沒她想的那麼簡單。
自從上回齊拂己給二房下藥後,魏國公始終有命人盯梢雲窈,她極少出小築,言行謹慎,應無觊觎之心。
魏國公曉得雲窈冤枉,卻無甚在意,反而笑問公主:“那你想要我做什麼?”
公主挑嘴角:“殺雞焉用牛刀,我自有安排。”
夫妻倆又說了會話,困意上頭,各裹各的被子背身睡去。佛堂中,一排燭火卻搖曳仍明。
齊拂己敲木魚,撥念珠,呢喃經文,腦中卻仍止不住響雲窈言語,那般清脆,恍若銀鈴。
“我覺着大公子好。”
“我喜歡大公子!”
一句又一句,激得他額上滲汗,放下木魚槌,四指蜷曲反扣,攥緊袖中手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