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崔晦明又是撚胡須,又是低頭看笏闆,陸扶搖在心底暗罵幾遍老狐狸。但面上仍舊仍挂着笑,好似随口一問,并不在意一般。
“馮大人在回京那夜多喝了酒,墜馬了。”
“傷着了?”陸扶搖挑眉。
“死了。”
停下手裡的動作,陸扶搖長歎一口氣。眼淚說掉就掉。
“馮大人不過知天命,年紀輕輕便走了。也不知家中妻子當何如。”
“人生無常。娘娘節哀。”蘇寒清替過手裡的帕子,細語安慰,“馮大人在天有靈也必定不願娘娘為此傷懷。”
手帕沾了淚水,暈開了一片深色。可拿着手帕人的心思,也隻有天才能知道了。
“崔大人,那馮琢之喪儀……”
理好情緒,陸扶搖小心翼翼地看了眼崔晦明才接着說道:“崔大人打算怎麼辦呢?”
“自然是交給禮部去辦。”崔晦明看了眼陸扶搖手邊的奏章,冷冷說道,“娘娘若是可憐馮家妻子,也可略贈程儀,以慰憂勞。”
“那便交由禮部去辦吧。”
陸扶搖再次翻開手邊的奏折,這次倒是看得仔細。
“馮琢暴卒。按理所有公務應由禦史台承接,大人又是怎麼拿到這巡察紀要?”
“禦史大夫并未随駕洛陽。這巡察紀要,是馮夫人檢點遺箧時所拾。馮夫人位卑言輕,難以面聖。幸與内子埙篪相和,便送至内子手中。”
崔晦明的這個借口,編得不錯。
點點頭,陸扶搖似乎聽進去了。
又翻了兩頁,陸扶搖擡頭。
“崔大人可還有其他事情要禀?”
看着陸扶搖已經研讀讀雲州巡察紀要,并不糾結馮琢死因。崔晦明這才行禮退下。
“娘娘可要歇息會?”
崔晦明一走,蘇寒清便上前磨墨服侍。
“你瞧瞧這紀要。”将紀要遞到蘇寒清面前,陸扶搖沒忍住薄谑道,“這崔大人寫的,頗有馮琢遺風啊。”
蘇寒清掃了兩眼,也忍不住笑了。
隻見那紀要的開頭便寫了娘娘萬福金安,中間又寫了聖人千秋萬歲,結尾果不其然,又來了一句太後仁德澤被四方。
“臣倒是覺得崔大人寫得不錯。娘娘簾前定策,護我大周江山,不輸文母。”
“谄似高力士。”
雖然口上說着蘇寒清的不是,但高高翹起的嘴角已出賣了陸扶搖的内心。
“這紀要寫得确實不錯。”
将紀要仔細翻看完,陸扶搖感慨,“可惜馮琢已死,不然,右遷侍禦史也使得。”
蘇寒清回想剛剛撇過的兩眼,認同點頭。
馮琢遇害至今不過三日。崔晦明再怎麼隻手通天,也難完全僞造一副巡察紀要。最佳的解決辦法就是在原篇上略加删改。假作真時真亦假,真作假時假亦真。
隻是苦了陸扶搖,須仔細拜讀此赝作。
撇開其中無處不在的通篇美溢之詞,通篇的紀要記載了儀鳳元年至今雲州的大事紀要。也詳寫了去年年末雲州與突厥的幾次沖突傷亡及各縣縣令的救災之措。
可惜了。
賊子不留人,直接将人滅口了。
現在這本雲州巡察紀要說有用也有用,吏部官員也可以憑此升調官員。說沒用也是崔晦明太狠,全篇不提雲州兵錢。
“蘇太醫。你自雲州而來,且看看這上面有沒有熟人。”
翻看幾次,陸扶搖也找不到什麼問題。正要放下時瞥見站在一旁的蘇寒清,便順手将巡察紀要交給他。自己又拿起一本新折子。
“基本屬實。”看過紀要,蘇寒清肯定說道,“隻是缺失了雲州軍營與刺史得到記錄。”
監察刺史代天子巡視,有安撫四海朝臣之意。最重要的,作天子耳目,探查各地官員是否有不臣之心。
“倒也不難解釋。”聽着蘇寒清的話語,陸扶搖失望地将折子放在一旁,擡手扶額,“隻說馮琢是欺上瞞下便是。雲州都督與刺史均出自名門,他不敢查便是。”
“可惜了。”陸扶搖還是忍不住感慨。
還是她不夠謹慎,棋差一着。
但這一局,也不算她滿盤皆輸。
在崔晦明眼中,她還被宮闱下毒絆着,一時半會也察覺不到雲州異動。她也可以借此拖延時間,等待樓銜霜從雲州帶回消息。
可樓銜霜此行真的順利嗎?
想到馮琢,陸扶搖的心像是被人握住,險些喘不上氣。
銜霜不能死在雲州!
不行,她不能坐以待斃。
她要将崔晦明的目光移到她身上。至少,不能讓他過分在意雲州。
怎麼才能移開崔晦明的視線呢?
有些焦急地走來走去,陸扶搖餘光瞥見蘇寒清挽起的袖子。
手腕底肌膚透青絡,不難想象出他怎樣用這雙手為病人針灸。
“蘇太醫,平日與病人針灸,是怎樣不讓病人注意到你紮針呢?”
蘇寒清低下頭,沉吟良久,方道:“兩種法子。一種便是與病人聊聊,讓他注意到我話中的内容,便不會在意我何時下針。”
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陸扶搖接着問:“還有呢?”
“那便是下迷魂湯了。人睡着了。便不會注意到了。”
“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