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爺一個人來的?”殷玄麟聲音輕輕飄飄的,像是羞赧,“沒驚動下人罷?”
濟侯涎着臉讪笑:“那自然。”
他正要蹬靴上榻,忽然下.身一陣劇痛——!痛意尖銳而迅猛,很快擴散席卷周身!濟侯整個臉都倏然緊繃住,太陽穴上青筋暴突,窒息一般,整張臉漲成豬肝般的紫色,他的每一根手指都正痛苦地扭曲着,在空氣裡胡亂抓了兩下,就使不上力氣了。
咯吱咯吱——
咯吱咯吱——
斷骨聲在這靜夜裡詭異地次第響起。
殷玄麟這時淡淡地回過頭,一張臉蒼白如紙,隻是白日額心那一抹淺淡的胭脂色處散出血光般的紅芒。
濟侯近乎不可思議地,在窒息與劇痛中顫抖着低下頭,去看——
巨大的蛇身正死死纏住他的雙腿,鱗片在昏月下散出黑亮的冷澤,一道一道,無情地刺痛他的雙眼。
他的腿已經斷了,如一攤爛肉泥,隻是被那蛇身裹住。
兩目圓瞪,他眼見殷玄麟那張美人面豁然幻作一顆巨大的蛇頭,猩紅的蛇信子在冷夜裡顫抖着,不斷舔舐着他的臉龐,臉上很快拂過一道道涼意,侵入鼻息是股濃烈的異香……裹住他身體的蛇身正更為用力地收緊。
他不可自制地抖動着。
死過去前,濟侯最後看到是血盆大口從他頭頂扣下。
……
三更。
殷玄麟飽足地歇在榻上,又恢複了人相。他淡淡側首,看向榻邊的妝鏡,順手撥玩着香爐。
鏡中男子不顯半點妖娆,隻不過是個風神清令的謙謙青年。若是此刻見他,決計不會将他同“蛇妖”聯系在一起。但他貨真價實,是個有着九百年道行的蛇妖了。
妝鏡裡折出着他不使蠱術時的清冷五官,也折出地上一具濕淋淋白花花的骷髅——濟侯其人被他整個囫囵吞下,皮肉、腹髒化在胃中,白骨又被吐出。
……
次日,濟侯的白骨與他的玉佩被人在水塘裡發現。一時,臨安城中,百姓談之色變,都說是妖怪幹的!
這已經是本月被妖怪吃成骷髅的第三個膏梁纨绔了。
縱然諸人心下明白,此等令人脊骨生寒的可怖手段,絕非人所能為。但官府還是貼了尋兇的告示。
“嘿,這妖怪還慣會挑人。是個好妖!”路過的老爺子背着手,點評着。
“濟侯平日猖狂,搶占民婦,作惡多端!現世報這就來啦!”茶攤兒的小二啐了一口,“上個月在我這裡搶了一罐雨前龍井,不給錢,還把我弟弟打了。”
“死得好!死得好!”路過的老媽子,呸了兩聲。
此起彼伏的叫好聲中,隻有一人一言不發。
那人身量瘦削,戴着個鬥笠,身上的黑麻袈裟反複漿洗後已顯得灰白,獨那紋理縱橫交錯着一道道暗紅,宛如永遠洗不淨的妖血。鬥笠僧周身破落得緊,隻看這些還以為是路過化緣的野和尚。可他手中那一根紫金禅杖卻有些惹眼,綴着一圈黯淡的金環,随他動步時的起伏,一下,一下,發出點相擊的清音。
圍觀的人聽到動靜便往那禅杖上望去,視線一落,便倏然聽得耳畔仿佛千妖厲呼,萬鬼哭嚎!
……好厲害的法器!
圍觀的人稍微地一靜。
隻見這鬥笠僧走到官府尋兇的告示下,望着微風褰起的告示一角,口中隻道了一句話:
“妖性嗜血難改。無分善惡。唯有除之,以絕後患。”
*
殷玄麟的回春堂開張時,來了個頗為眼生的客人。
“小師父,您身子哪裡不爽?“
殷玄麟狹長的眼睛略略挑起,打量着來者。
是個衣着破落的盲僧。
若吃了僧人,他修為将大有飛躍,殷玄麟舔了舔嘴唇。站在原處猶然維持着迎客的淡淡微笑。
他藏匿在臨安,隻因義結金蘭的鯉魚精修行了五百年,已到了要經曆雷劫的時候,卻被個鼈精打傷了,元神不穩。他得吃點人,好将自己修為增益些,護住他的“鯉魚小妹”。
他已經吃了不少人,自然被些臭和尚盯上,掘地三尺也要找出他這妖孽。
佛門淨地,不宜殺生,但妖總要有人來殺,魔總要有人來除。青山寺門下有些修習“修羅禅“的血手佛子,專事捉妖除魔。一個月來,血手佛子踏破鐵鞋,在臨安城裡四處尋找吃人蛇妖的蹤迹。
再拖延下去,恐怕是要暴露行蹤。他要抓緊時間了。
這和尚模樣生得倒是冷俊,劍眉星目,一副悲憫紅塵、不動不破的五官。
隻可惜,兩瞳無聚焦,竟是個睜眼瞎。
九百年的道行,殷玄麟略微一探,立刻放下心來——這和尚似乎是個野僧,沒甚道行,身上也沒個法器,隻拄了根竹拐杖,一副無害的模樣。
“小師父先坐,用點茶。”
殷玄麟打量着他,垂目倒茶時,唇角微微挑起一點詭小的弧度。
和尚雖俊。
但還是吃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