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師父……傷着了哪裡?來抓什麼藥?”
明明沒傷嘛。奇了怪。
殷玄麟說話時往外輕飄飄看了一眼。
天光大亮,街上開始有行人。
青山寺那幫血手佛子鬣狗似的到處尋他,若現下死了人,血腥氣與妖氣飄出去,恐怕有的頭疼。鯉魚妹妹還在後院缸子裡泡着,養傷。帶着這樣的一口大缸,他們逃不遠的。
俊和尚輕輕搖頭。兩目空洞無聚,視線松散漫無目的,落在遠處春風吹拂的幡旗上:
“我不通藥理。”
殷玄麟笑了:“哪兒不舒服,總該知道吧。”
“沒病沒災的,來藥鋪子裡幹什麼?”
好生奇怪的和尚。
殷玄麟本能地,不着痕迹,又探了探對方的丹田處。
不像是有修為傍身的樣子。
“小師父,你從哪裡來?”
青山寺嗎?
殷玄麟溫聲細語,試探地問。
和尚握着竹杖的手有些收緊 :“我……給寺裡挑水時,摔了一跤。醒來什麼也不記得了。”
和尚有些難以啟齒:“是師兄一直在照顧我,但我和他前日裡走散了……”
“施主,實不相瞞,貧僧有兩日不曾用過齋飯了。是前面茶亭的夥計瞧我可憐,給了我幾塊糕點,一杯涼茶,堪堪果腹。”
和尚講話條理倒很清晰。
凡人總說,眼是情媒。和尚是個睜眼瞎,更顯出幾分冷漠疏離,不知是不是錯覺,殷玄麟甚至還覺得他身上有些道不明的煞氣。
殷玄麟目光描摹着他的眉眼五官,愈發好奇。
九百歲的黑蛇在臨安城裡住了三個月,已經見過形形色色的凡人了。不過都是些凡夫俗子罷了,和尚,也來過不少,可身上有這等煞氣的卻屬實罕見。
和尚奉佛,出家人最是戒嗔戒殺。除了青山寺裡那幫修習“修羅禅”的血手佛子,其餘都是平平無奇的僧侶罷了。
不過殷玄麟處事低調,料定那幫人暫時很難懷疑到他頭上——他連自己的身份都編造得很完滿。無非是個南風館的清倌兒,這樣靠近男人也有了由頭。
因此他從沒和那幫“血手佛子”打過交道。聽說“修羅禅”的大師兄是個頂頂厲害的人物。
明無塵。
法号“空劫”,但比法号更廣為人知的,是他的诨号,“血衣修羅”。
黑鬥笠,紫金杖,紅蓮業火玄羅袈裟。傳言中他是唯一帶發修行的“血手佛子”。生得儀貌偉岸,一表人物。
卻出家了。
不知多少姑娘心碎了。
然而這“血衣修羅”明無塵隻存在于人們的傳言當中。沒幾個人真的見過他。
好巧不巧,今日來他藥鋪裡的這盲僧也是帶發修行的。青山寺的外門弟子,帶發修行者衆多,見怪不怪。
和尚眼盲,手向前摸索着,像是确定這是塊兒平地了,竟起身跪下,懇切道:
“他們說,回春堂的殷施主心善,救濟過不少人。”
殷玄麟冷眼瞧着他,無聲哂笑了下。
……不過舉手之勞救了兩三個人,也算心善?也值得他們對他感恩戴德?
凡人可真有意思。
“還請施主收留我幾天……我師兄一定也在尋我,待他尋到我,定會重謝施主的。”
殷玄麟方才正琢磨着夜深人靜時,尾随這和尚,将對方吃了。沒承想對方竟然主動要住下。這不是方便他動手……不,動嘴嘛。
殷玄麟走路無聲,隻有衣料摩擦的細微動靜。飄然地,他走近,将和尚扶起來。
“小師父太客氣了。”
“家裡小妹正在病中,寒舍原是閉門謝客了。不過……小師父,你們佛家最是講究緣分二字。”
殷玄麟無聲打量着他,已經思索今晚從哪兒開始下嘴。
“小師父有難。殷某不過舉手之勞,倒也不必言謝。便在寒舍的客廂住下吧。”
卻在這時,盲僧身子一軟,險些摔了,身體失衡時猛地胡亂抓住了他的腕子,格外用力。
這和尚是餓得要昏過去了嗎?殷玄麟心下好笑,卻沒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