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施主,你……你很冷嗎?”
一條蛇,到底是涼的,沒甚凡夫俗子的軀體溫度。
殷玄麟不以為意,似笑非笑解釋:“我素來畏寒,今日穿得少了些。昨夜雨涼,大抵着了風寒。醫者不自醫,沒顧上在意呢。”
和尚的手死死抓着他,力道奇大,沒有松開的意思。
殷玄麟聲音輕柔,仿佛嗔怪,眼中卻閃過稍縱即逝的殺意。
“小師父進來的時候,隻顧自己說話,都忘了替我掩上堂門了。”
“咳……”
殷玄麟順勢輕輕咳嗽了一聲。
盲僧仿佛才意識到自己失禮,忙松開手,賠罪似的笑笑。
“螺叔,帶小師父去宅子裡吧。備上齋飯,先安頓了。”殷玄麟呼喚間,一名老賬房走出來。
三百歲的田螺妖,佝偻着身子,扮起老人,也是有模有樣的。
“小師父,請随我來吧。”
望着一高一矮的人影消失在長街,殷玄麟忽然意識到什麼。
他撩開袖子看了看,眉頭緊鎖——
他腕内脈息處有隐約的指痕,壓得用力,略泛着薄紅。
和尚是在探他的脈——他沒有脈。
他不是人,怎麼會有脈息呢。
也許是巧合。畢竟自打這和尚進來時起,他已經數次探過對方的丹府,确信對方沒有任何修為。
*
螺叔給盲和尚引路。見對方印堂黑紫,煞氣甚重,便關切道:
“小師父,你病得不輕啊。”
和尚拄着竹杖,克制懂禮地敲點着地面,一舉一動,不像什麼野僧,舉手投足反倒像是個德高望重的禅師。
和尚無奈地搖了搖頭:“這幾日風餐露宿,幸虧有殷施主收留。”
說話也文绉绉。螺叔倒沒多想,主子交代的事他隻管照辦了。推開門,請人進去。他做事隻圖省力,便偷摸用妖法把屋子裡都清理了一遍。
“都打掃好了。”螺叔笑笑,“一會兒夥房的會來送齋飯,小師父先休息吧。”
最後一頓了,很豐盛的。
起碼四菜一湯。
螺叔跟随黑蛇已經多年,對主子太了解了。會收留這個和尚,決計不是那條黑蛇善心大發。
十有八九是要吃了對方。
螺叔滿臉和藹地走了——他也沒從和尚身上察覺出任何有修為的迹象,因此全然沒把和尚放在眼裡。
螺叔的腳步聲漸漸遠去。草鞋與磚石磨蹭着,一聲聲黏膩、潮濕,仿佛水螺滑涼的螺肉迂回蠕動,爬過磚石。
和尚耳廓微動,隔了有一會兒,才從打坐的姿勢豁然起身。
他身形迅捷,隻一閃,便到了門邊。
隔着花棱門,他朝外警惕地張望——兩瞳深似潭淵,視線清明如冰,聚着一股殺意,半點不是眼盲的樣子。
一個月前,臨安城裡開始有無故失蹤的匪人,與此同時城郊的亂葬崗處開始多出一具具白骨。明無塵起初覺得此事頗為蹊跷,百般尋訪,才發現是蛇妖吃人。而種種線索都指引他查到那個回春堂的掌櫃頭上——
此人在三月前到了臨安城。
都說殷玄麟此人曾是西泠橋邊南風館的頭牌,花名”玲奴”。還是清白身,當初便有無數老爺豪擲千金,隻為了見他一莞爾。後來有兩名恩客入了“玲奴”的香閨,與他飲酒一夜,之後都離奇失蹤了。
“玲奴”的初夜挂了紅标,競賣那天,恰逢官府查人,館子便封了。
傳聞說是他的老相好給他盤了這間藥鋪子……臨安十裡藥香,盡出自“回春堂”。
但明無塵修習“修羅禅”已數十年,亦是冥炎尊者座下大弟子,專精斬妖破魔一道,與凡夫俗子自然大不相同——
他聞到的并非藥香,而是烏虺大妖吞物時,散出的蠱香。
尤其昨夜,濟侯死前,這蠱香格外濃郁。
這烏虺約莫有千年道行,不好對付。明無塵生怕師弟們被這黑蛇妖吃了,便決定以身為餌,一探究竟。
果不其然,他方才探過了那殷小相公的脈象。
一潭死水,根本沒有人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