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殺他的不是屠戶,沒有經驗。一刀剁下來時有些明顯的遲疑……被明雲庭躲開了!
那刀斬斷了捆住他的麻繩!
生死一念!
少年驟然暴起,甩掉頭上的麻袋套,才看清來殺他的也是個臉色蠟黃的老婦人,兩眼冒着幽幽的光。
明雲庭驚懼之間,本能地抄起地上橫着的耙子用了全力掄過去!
婦人餓了不知多少日,反抗不及,便被他打死了。明雲庭氣喘籲籲地癱坐在地上,驚魂未定,他一張臉吓得灰白,額頭上不斷滲出冷汗,映得整張臉慘無血色。
他坐下來,恍恍惚惚地,不知在黃沙地裡坐了多久。他才想明白——
娘不要他了。
娘選了弟弟。
他躺了下來,腰間那小彌勒像本就系得不牢固,這時也繩結松散,掉了下來,滾落在黃沙中。
彌勒像滾了好幾滾,最後停住,那佛臉剛好面向明雲庭所在的方位。望向明雲庭時,彌勒還是一副笑看紅塵的樣子。
明雲庭沒有哭,一種長久的呆滞籠罩着他。
到天都黑了,秃鹫開始盤桓,明雲庭終于回了魂兒似的。
他撿起那個彌勒像,重新系回身上。
“佛祖,你看。”明雲庭臉上忽然浮出詭谲的笑。
“我要吃了這個女人。你看着吧。”明雲庭不知哪裡來的力氣,一骨碌爬了起來,“你好好看着。”
明雲庭撿起了地上那一把磨得并不鋒利的鈍刀。他從前隻宰過羊殺過雞,這終究是人,他到底猶豫。
手法生疏,他剁下女人的頭、又撬開頭骨,這屬實花了好大一陣工夫。氣喘籲籲過後,他捧着劈開了的人頭,幾絲蓑草般的頭發,在些許在微風裡飄入灰白夾雜着殷紅的腦漿中。
他握着這皮膚粗糙的人頭,深深皺眉,屏息凝望。停了一晌,在頭頂秃鹫的鳴叫聲中他猛地伸手,抓起一把濕粘的腦漿,囫囵吸下去了。
滿嘴腥鹹。
……
“老師父,你告訴我。”枯樹下,已經十四歲的少年嗓音有着往青年過渡的生澀嘶啞。
“佛愛世人嗎?”他語氣裡有着明顯的嘲弄。
少年明無塵冷笑:“我不需要佛的憐憫。”
盲僧冥炎依然不回答這個問題,面色依然沉靜,隻是道:
“一念佛魔。”
盲僧冥炎輕輕搖了搖頭,依然微笑,緩緩地道:
“你其實很希望有人來愛你,憐你。”
少年明無塵立刻搶聲反駁:“……我沒有!”他暴躁地抄刀起身,一刀揮向老僧!
刀影裹挾着飛沙與罡風,劈面而來!但盲僧的身影隻是在他刀刃觸及時輕巧地化作一縷飛煙,俄頃才又恢複了實相。依然毫發無損,站在原地。
明無塵那瞬間心底湧出千萬種情緒,最終隻是化為一道執念——無人愛他。
盲僧冥炎:
“你還未放下,便是還有執念。”
“衆生皆苦。明施主,放下執念,方可自渡。”
盲僧冥炎的聲音缥缥缈缈:
“皈依我佛,無相,無欲,無心。你便不再自苦。”
“我贈你一盞業障燈。待它燈芯澄淨時,你便可修得正果,證禅成佛。”
“我來渡你。”
……
……
“師兄!師兄!”不二颠的聲音在耳邊回蕩着。似一道鐘磬之聲,劈開混沌。
客廂中盤坐着的明無塵也在這時睜開眼。
一雙深瞳,隐隐透着暗紅血色。萬籁俱靜,隻房中他大口喘息的聲音格外鮮明。
……
明無塵喘定,眼瞳中泊出的血色也漸漸黯去,燭焰熄滅一般,重歸深潭幽淵般的甯靜。
“幾更了?”
他開口問蟋蟀。那聲音中透露着明顯的疲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