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玄麟今日穿着一襲天青色暗花绫襕衣，绫緞輕盈，在行走時衣袖與衫角飄擺着，似一縷縷萦繞周身的煙氣。他發頂僅一支素簪，靜绾着三千青絲。神仙童子，大抵如此。

“中毒很深。”殷玄麟目光垂落，好似真在認真檢查他手背上的傷勢，但語調裡的确有戲谑的味道。

錐痛持續徹夜，明無塵又不是金剛不壞之身，夙夜緊繃使他今晨略顯疲勞。以及有些後怕。

出于本能，他拒絕殷玄麟的觸碰，一句疏離的話還沒說出口，殷玄麟卻已經繞身過來。

殷玄麟在他的榻前半跪于地，跪在他膝邊，手扶上他的膝蓋，一雙眼虔誠仰視着他，猶如仰視着菩提法相。沉默不語。

大概是意識到昨天的耳飾不見了一隻，難以成雙，殷玄麟今日便換了一對翡翠耳墜子。那翡翠成色好，浮青流碧，映得蛇一雙眼瞳也顯得幽綠如水，四目交觸的一瞬，明無塵想起粉牆下的蓮池碧波，抑或青青篁竹。

他好像在哪裡看過這樣的顔色，卻怎麼也難回憶起……是哪裡。

蓦地一下，這抹翠色帶出一陣時空交錯的詭谲感，眼前殷玄麟的人相與冥冥之中另一個青素的身影重合……他的心也莫名開始剜痛。這痛楚頃刻間猶如西湖潮生，将站在水中的他漫頂淹沒！突如其來的窒息感将他死死籠罩着，他無處可逃。

片刻出神，他思緒懵懂，仿佛陷入幻境，卻終于回憶起這一抹翠色出自這許多年中他在午夜徘徊翻覆、卻始終難以抽離的同一片夢境——大霧彌漫的竹林，他重傷倒地，渾身刀傷劍傷、無一處不痛。

天要絕他，一場夏雨兀然而來，澆洗着他幾乎已經流盡了熱血的身軀……身上鐵铠堅硬而冰冷，攫取着他身體的最後一點餘溫。彌留之際，雨勢更大了，漸漸睜不開眼，五感也近乎廢絕。人們說這千蛇谷裡妖氣深重，活人去了也難再出來。除非遇到了“太一”。

山谷幽深，他退軍至此，勒住馬頭，想找這山谷中的谷民打探方位。

千蛇谷以“千虿萬毒”聞名四州，這裡毒物極多，窮苦人便來尋些稀罕的毒蛇毒蟲，再賣給城中藥商，以此生計。

馬蹄原地盤旋着，他的裨将翻身下馬，叫住一個背着竹簍的捕蛇人，問，什麼“太一”？山谷附近的捕蛇人笑了，“萬物所出，造于太一”，将軍有所不知，這裡原本有個東皇太一祠，後來荒廢了！前月裡，谷裡起了大霧，村子裡的老七迷路了，是“太一”送他出來的。别不信啊，是真的，他聽到古琴聲，看到了似龍似蛇的“太一”幻化了人形！

……

他要死了嗎？

他心中清楚，鬼神之說并不可信，這千蛇谷中濃霧彌漫，至多有幾戶人家住着，哪會有“東皇太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