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定和許訚兩人離開庭院,向歸城城門方向已經走了很久,一路沉默不語。
許訚腰間斜插着一支玉笛,平日裡他都收于懷中。
一炷香之前。
“秋風涼呀,江南又到采菱采藕時節。可惜……”北狂微微閉上眼睛,仿佛在回想過往。
許訚看北狂的神色已是打定主意不會離開,從懷中拿出玉笛道:“今日和前輩一别,不知還能否再見,我聽師父吹奏過一曲《秋行街》,權當替師父和您見過一面了。”
笛聲慢處婉轉,快處靈動,随着笛聲仿佛已置身于市井之中,漫步遊街,一派人間煙火氣。
北狂起初是微笑聽着,漸漸臉上也浮現出一絲惆怅之意。
一曲畢,三人沉默。
“你們走吧。”北狂淡淡道。
“前輩真的決定了麼?”許訚終究還是問出口。
他自知如果北狂不願意和他回去見師父,憑他的武功絕無可能強逼北狂,所以吹奏一笛曲,希望能喚起北狂想回中原的心念,明明剛剛北狂臉上閃現過一絲猶豫,也許再多說一句,北狂就會回心轉意。
北狂道:“我的話已經說得很明白了。”
他看向惠定,她自從聽到自己說要她和許訚二人離開後,就一言未發,倒是勾起他一絲好奇。
“阿昙,你沒有什麼要說的?”
惠定什麼都沒有說。
從北狂說不離開,到她離開庭院去向歸城城門的一路上,她一句話都沒有說。
不插手因果。
這是她來漠北之前就建立的信念,在漠北數月中,她一直堅持得很好。
收屍無數,她見過許多奄奄一息掙紮在鬼門關的江湖人,她不是心中沒有動過救人的念頭,隻是每當有這樣的想法,都生生壓制了下去。
在陰山派小樓裡,她不顧生死躍下屋頂,相助殷鎮是因為他求生。
那北狂呢?他并不求生,既然他已經有了自己的決定,她怎麼能幹涉呢?
可是她為什麼這麼不高興。她不想看到北狂死。
大昭寺距離歸城城門并不遠,曾經人聲鼎沸的歸城,需仔細辨認才能聽清對話,如今卻能清晰地聽到三兩茶商馬商的叫賣讨價還價之聲。
惠定突然感覺到胸口的一陣劇痛,讓她不得不暫停腳步在原地大口喘氣,雙手不自覺地劇烈顫抖起來。
這段時間她經曆了太多事,起初是靠着尋找高僧的信念撐着,後來則是靠着探尋自己身世的疑問撐着,如今兩個目的似乎都已經達到,自己卻更加迷茫。
惠定顫抖的手突然被一雙溫暖的手穩穩托住,許訚在她耳邊低聲詢問:“還支撐得下去麼?”
惠定勉強點點頭 — 此前和靈雀閣幾人打鬥之中受傷頗重,全靠一股信念支撐着,現在到了安全之地,突然心氣散了。
她突然感到喉中一股血腥之氣,腳一軟,便暈了過去。
惠定醒來的時候,身下是松軟的被褥,環顧四周,發現自己在一個布置簡單但頗幹淨的房間内,窗外日頭高懸,自己似乎是睡了整整一夜。
惠定強撐着身體走出房外,這是客棧二樓偏東邊的一處房間。
一個颀長身影背對着她,聽見聲響,轉過身道:“你醒了?”
惠定道:“許施主。”
許訚關切道:“你受傷頗重,須好好休養才是。最近三月切不可再用内力,否則傷上加傷,極難恢複。”
惠定道:“多謝許施主。許施主接下來要去哪裡?”
許訚道:“雖負師命,也須盡快回谷簾派向師父禀明在漠北的情況。何況我師兄師妹先行一步,師弟又重傷在身,我擔心師妹一人應付不來。”
惠定沉默半晌,突然問道:“如果是你師弟師妹重傷,要你離開,你也會離開嗎?”
許訚疑惑道:“什麼?”
半晌,他反應過來惠定是指的北狂要他二人離開這件事。
許訚堅定地搖搖頭道:“不會。就算把他們打暈拖走,我也不會離開。”說完自己也怔住一秒。
臨行前師父就曾經囑咐過他,如果北狂不願意和他回中原,便也不用強求。北狂對他來說,隻是師父給他的一個任務,他并不覺得保全自己有什麼不對,可是這個臉色蒼白的女子突然這樣提問,他莫名地覺得自己好像做錯了什麼。
惠定垂眸,并不言語。
許訚柔聲道:“你傷得頗重,不如跟我回谷簾派,我師父定能治好你。”
惠定眼中一片茫然,突然輕輕笑了笑,仿佛在嘲笑自己愚蠢。
回谷簾派?隻有谷簾派的弟子才能用回這個字。她應該回的,是昙林派,可是她能回去麼?
師父說要自己找高僧問道之後,再決定自己是否要堅持剃度。她曾經認為師父沒有看見她想要剃度融入昙林派的決心,但是直到現在她才發現,也許她永遠都不該融入昙林派。
她哪裡也回不去。
“許訚!”惠定剛要開口說什麼,卻聽到一個聲音冷冷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