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洲北源村,子時,暴雨。
十五歲的江清容在過于滂沱的雨聲中醒來,在小床上愣怔了半晌,感到耳膜和大腦一并被水滴焦躁的擊打聲敲的劇痛。他緩慢地眨了眨眼,環顧了一下四周,方才從一片空白的頭腦裡搜刮出了自己的此時所在。
不見一絲光的矮窗,返潮的牆壁,似有若無的黴爛氣味,這是青洲所設的衆多養生堂中不算很大的一所,除了格外窮,格外狹小,以及冬季格外寒冷以外沒有任何特點。據說青洲這窮鄉僻壤也曾走出過一位人物,衆多的養生堂正是這位大人所設。但作為實際使用者,這群半大孩子都很難說得出感謝。養生堂所提供的生活标準維持在不會餓死這個邊界,和隔三差五鬧饑荒的青洲相比也就好了那麼一些。離開這裡,去帝洲這種寸土寸金的地方,哪怕是做做苦力活也不至于挨餓受凍——這就是那時養生堂大部分孩子的想法,是北源村人的想法,是青洲人的想法,也是全天下除了帝洲以外幾乎所有人的想法。
江清容掀開被子,翻身下床。他的眼力很敏銳,在短暫的時間裡已經适應了眼前的黑暗,何況這雨裡确實夾雜着絲絲月光的反光。他把動作放得很輕,幾乎沒有發出任何聲音,但房門的關節早已朽爛,在夜裡嘎吱一聲顯得格外清晰——凡是醒着的人都會忍不住回頭看。
看到的便是臉色蒼白,持着蠟燭站在走廊裡的江清容。
“一……二……三……四……五……六。你們好大的膽子。”衆人心思各異的沉默裡,江清容用氣聲說道。他的手不是很穩,這讓夜半出逃者的影子被跳動的燭火投在遍生黴漬的牆壁上,拉長放大。江清容很快便辨認出了那幾個人的身份,為首的是他唯一算是略有交集的霍昭陽,此人全養生堂上下都有所耳聞。
“我靠,江清容,你先把光滅了。”霍昭陽慌亂的朝他打手勢,江清容聞言停頓了半秒,把燭火吹熄,安安靜靜地看着霍昭陽。養生堂時不時的人員流失并沒有讓他感到意外,但他沒想過連霍昭陽也會這麼做。這裡貫徹得最徹底的規矩就是離開養生堂的人絕不被允許回歸,零零散散的也會有一些人回來求情,但從沒被通融過哪怕一次。以他對霍昭陽的了解,霍昭陽絕不是那種甘于打零工養活自己的人,江清容想不出他哪裡來的十拿九穩的把握非要出逃不可。
“我們是要——是要去拜仙門。”霍昭陽說話時的熱氣頗為慌亂的打在江清容耳畔,江清容聞言一怔,眨了眨眼睛剛想說話,立馬被霍昭陽捂住了嘴。“我知道,之前有令說未及弱冠不準出家修行,但是先輩說帝洲的天應一門可以通融——他們掌門馬上要回來,目前正在招人,就限這幾日,事出突然,我也是沒辦法。江清容,你要不要也跟我們去?”
霍昭陽消息靈通,和之前從養生堂離開的人有聯系,這一條江清容是知道的。在短暫的自由活動時間,霍昭陽一直都是坐在人群中心享用着四面奉上的吃食慢悠悠扯東扯西的角色。何況那是帝洲,紫金山。但江清容從前根本沒動過這種念頭,也沒覺得自己會是那個幸運兒。
江清容張了張口,腦子飛快運轉,但在他來得及正式作出反應之前,在場的幾個人都聽到了走廊盡頭傳來的拖拖拉拉的腳步聲和含糊不清的咒罵聲。江清容和霍昭陽對視了一眼,兩個人瘋了一樣地奪路而逃——江清容甚至隻穿着單衣——把亂七八糟的聲音和光線全都遠遠地甩在了背後,頭也不回地撲向了窗外世界滿懷新鮮的暴雨。
青洲一脈屬水,天氣變得像小孩子的臉,一行七個人抵達毗鄰青洲的帝洲之時是個塵土飛揚的午後,太陽已經快要落山了。幾個孩子身無分文,僅有的零散錢财都被用來買吃食果腹,但沒有人抱怨,霍昭陽所描繪出的波瀾壯闊的未來場景足以令人心蕩神馳。
“仙門人雖然少一些,這也沒辦法,是群衆基礎的問題,但是大師級别都是帝王的座上賓啊。”霍昭陽的包袱不知何時已經落在了别人肩上,本人正走在隊中的位置口若懸河,江清容走在隊伍最後,一邊有一搭沒一搭地聽着一邊默默盤算裡程和住宿。這是他這輩子第一次來到帝洲,并沒有想象中的激動,大概是因為這還僅僅是帝洲邊緣。“馭水架火,削金如泥,我個人覺得學好了比耍刀弄槍帥氣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