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接風宴圓滿落幕。
回家路上,車廂氛圍燈明明滅滅,映在唐雅臉頰上,畫出她秀美的輪廓。她團在副駕駛座裡醺然若醉,不時的打着酒嗝,似乎頗不舒适。我放慢車速,并将随車水杯遞向她,問:“要喝點水嗎?”
她颔首接過。展開吸管,淺啜兩口,而後發表感慨:“回國真好呀,我好久都沒像今天這樣開心過了。”
她一向律己甚嚴,很少飲酒,如今夜般放情縱飲,更是幾乎沒有過。席間我反複勸過幾次,她都置若罔聞。
現在好了,酒勁兒上來,難受了吧!
“明知道回國好,還賴在國外?”這句話從我嘴裡脫口而出,語調裡半是埋怨,半是心疼。
我當然知道,她異國漂泊不容易。我也想一直懂事聽話,做她最溫柔、最體貼的男朋友,不想跟受氣小媳婦似的一個勁兒抱怨!可說過的話得算數吧?出國前分明說好的,我在國内等她兩年最多三年,她一拿到博士學位就回國。
可她是怎麼做的?
是啊,她既聰明又努力,還從國内轉了讀研究生時期的學分過去,所以兩年出頭就拿到學位了。結果呢?結果她卻告訴我,有重要的合作項目沒有完成,要完成項目後再回國,叫我多等半年。
我二話沒說,等了。
可誰知,半年後她又說,有個很好的工作機會,要再多呆一年。
我想了想,又答應了。
可一年後您倒是回來呀,而結果呢?
結果是,她還說要半年。總之,七七八八,理由一大堆。我甚至都沒聽懂,但還是點了頭。
再半年之後呢?
又是緣由一大堆,說還要再等半年。
呵,半年又半年。泥人尚有三分火氣。唐雅呀,你是真吃定我蘇然這輩子非你不可麼?
——02——
“嗯。”
她呢喃着應了一聲。輕輕淺淺的一個“嗯”字。那聲音微弱且慵懶,辨不出任何情緒,仿佛是對我所有抱怨的回應,又仿佛隻是個毫無意義的酒嗝。
有意?
或者無意?
我強迫自己不去探究其含義,避開這個話題轉而道:“對了,玲子姐交了個新男朋友,她跟你說了沒?說是家裡給介紹的,是什麼天使投資人,據說人也長得跟天使似的,閃閃發光。哈哈,不知道玲子姐今天為什麼沒把他領過來?我還挺想見識見識的。我一直沒太能理解,一個人長得閃閃發光,到底是個什麼形狀。”
兩年前,陳星河研究生畢業後,決定回福建工作。玲子姐不願離開北京,也不想繼續異地戀,所以交往六年的兩人和平分手了。許多年的感情,說散就散了,未免令人唏噓而又隻能圖歎奈何。
之後,玲子姐空窗一年多,最後實在扛不住家裡的三催四催,被迫開始相親。結果用她自己的話說,竟還真讓她挖到寶了。
半晌沒見回音。再轉頭看,卻發現她早已蜷抱着雙腿,側靠着放倒的副駕座椅,睡熟了。
我心底苦笑,唐小雅呀唐小雅,我究竟該拿你怎麼辦?
點擊汽車中控屏,關掉音樂,調高空調溫度。
——03——
因為是同路,許知非的車一直在我前頭。來到小區地下車庫分叉路口處,他打了兩下雙閃,大約是在說再見。總之,我亦回點雙閃示意。車開進停車位,唐雅依然睡得香甜。
我不願吵醒她,輕手輕腳解開安全帶将她抱下車。醉酒的她,出奇乖巧,窩在我懷裡不動也不鬧。
她這幅模樣,忽然讓我想起小時候。
印象裡,那時我還是好小好小一隻,爸爸媽媽忙工作,便将我托在唐嬸身邊照顧。當時的唐嬸,身體還算康健,遠不似後來般肉眼可見的病弱,但已經開始經常出入醫院,并且從學校辦了病休。
當然,幼年的我們對此一無所知。
如今突然闖進腦海的畫面,我都不敢說那是記憶。原因是那場景太過零碎、朦胧,而身處其中的我又太過年幼,可如果非要較真回溯的話:我想,那大約該是我兩歲,甚至再稍小些,一歲多點的時候吧!
唐嬸是位很随和、很親切的媽媽,同時也是位很嚴格的老師。
她做了很多規定,比如,要求唐雅每天幾點起床、幾點吃飯、幾點學習、幾點遊戲……在她所有的規定裡,其中一條是我最抗拒的,便是午休。
因為中午我根本睡不着。
可唐雅卻切實貫徹每條規定,每天中午,都能輕而易舉入睡。睡不着的我,隻好閉着眼睛裝睡,挨到唐嬸離開,再從枕頭上爬起來,攤着小短腿坐在床上看她睡。不是我不想偷溜出去玩,隻是于彼時的我而言,床鋪實在太高了,高的就好像懸崖一樣,我連看一眼都害怕,更遑論下床。
盡管很不想承認,可彼時的我,的确還穿着開裆褲呢!
小唐雅的睡顔,亦正如眼前的唐雅,安靜且乖巧,漂亮又好看。我總是雙手托着腮,坐着看一會兒,趴着看一會兒,再坐起來看一會兒,趴下看一會兒……
如此往複,午休時間很快便過去了。
下午的時候,唐嬸會教唐雅識字,而我則坐在一旁地毯上玩積木。有時候,玩得無聊了,我就爬到她們旁邊,踮着腳尖,咿咿呀呀跟着學。這時,唐嬸就會把我從地上抱起來,放在腿上,指着字母教我念。
“啊。”
“呀。”
“啊。”
“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