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該知道,我不全是西域人——我有一半的中原血統。”玉羅刹随手将卷宗放下,“不過,的确不是每一年都會守歲過節。”
“我隻是猜測你應該是混血……但這是第一次聽你提起你有一半的中原血統。”葉久舟拉了張凳子在玉羅刹對面坐下,“所以過年的時候,你會和少教主一起吃團圓飯嗎?”
玉羅刹沒有立即回答,而是反問道:“你呢?”
“我啊……”葉久舟的眼神變得有點悠遠,“我還不到十歲就因為一場意外成了孤兒,之後便由幾位老人輪流撫養。後來老人家先後離世,我又變成孤身一人,還好那時已經有能力自己賺點錢,不至于餓死街頭……現在想來,已經有很多年沒有和家人吃過年夜飯了。”
“……親緣淺薄這一點,我與你倒是相襯。父親遇害那年,我才七歲,還過不到兩年,母親便自盡随他而去。”玉羅刹忽然起身走到葉久舟背後将他擁住,像是兩個孤獨的人久違地抱着取暖,又像是不願意被敏銳的刀客看到他此時的神色,
“而我曾有一個妻子,她難産而死時才二十有一。懷上孩子時,她剛剛步入先天,以她的資質,突破宗師并非無有可能,前途無量。她留下的唯一骨肉,與我亦是不親。自他出生至今,我和他相處的時間屈指可數。”
葉久舟不知道這時候該說點什麼,所以他索性不說,隻将上半身放松更好地靠在玉羅刹的懷中——玉羅刹的懷抱其實并不冷,還暖暖的,但是這個人明明沒有用任何熏香,身上卻似乎總是帶着一種如同高山之雪的純淨氣息,有種說不出的清涼與舒服。
這是玉羅刹第一次主動提起其父母、亡妻以及唯一的兒子,他不清楚對方還打算透露多少,但他決定順其自然,隻當一個合格的聽衆。
隻是玉羅刹接下來的話,還是讓葉久舟感到意外:“和你在一起的這幾個月,我一直在審視我和她的關系。在她生前最後的那兩年,我對她已經沒有了最初的好感和憐愛,隻餘厭棄——在我得知她的身世來曆後,我不得不為她過去做過的所有事産生懷疑。”
玉羅刹這個意思是,他那位亡妻的身份來曆大有問題?渾身上下寫滿可疑的葉久舟差點就忍不住縮縮腦袋,一時間甚至沒反應過來有什麼問題比他這個穿越者更見不得光,然後就被玉羅刹撫上他臉的手捏了捏臉頰,對方淡淡地說了一句:“宓靜姝——她,是慈航靜齋的人。”
“啊?”這回葉久舟是真的沒能忍住,猛然轉過頭看向玉羅刹——西方魔教的教主此時神色平靜,無喜無怒,根據這些日子葉久舟對其的了解,這副模樣似乎代表對方的确已經對所說的事不太在意了……
隻不過,現在在意的人變成了刀客自己。慈航靜齋這個勢力,他真的不好談論,世人對其的評價兩極分化太過嚴重——這已經無聲地代表了一些問題。
在得知這個世界有黃系小說的痕迹,他就曉得或許某一天就會聽到慈航靜齋的相關傳聞,并且很是好奇,在這樣的世界中,慈航靜齋将會是怎樣的一個定位——以及傳說中的異寶和氏璧還是在她們和淨念禅院手上嗎?
但是他實在不曾預料,玉羅刹的亡妻竟然與慈航靜齋有關!這一刻,他蓦地想起玉羅刹提到石之軒時,曾輕描淡寫地帶過一句“沾上慈航靜齋的女人,隻會帶來不幸”。那是他更關心破碎虛空這等武道傳說,且無心談及别人的風花雪月,結果——這還是親身經曆不成?
“事情應該不如你所想象那般……罷了。”将葉久舟的神色變化收入眼中,玉羅刹自是知道自己先前所述是多麼讓人浮想聯翩,不過他沒有放任刀客繼續胡思亂想,在許多年後,第一次和另一個人談起他的第一段婚姻,
“我第一次見宓靜姝時,她才九歲,而我還是宗師。那年我在中原遊曆,碰巧救了她一家——宓家本是在大昭世代為官,當時因官場上的蠅營狗苟而被全家流放,路上差點被政敵派來的死士滅門,是我多管閑事,除去了那幫殺手。
“第二次見到她,是在五年後,我剛成為羅刹教的教主,當時教内百廢待興,欠缺人手,而她成為了其中一名侍女。後來我從她口中得知,她一家躲到西域,幼弟在路上病死,父親郁郁而終,母親殉情而去,留她一人獨自求生,加入了羅刹教。
“她是中原官宦之女,自幼知書識禮,人又聰明,很快就從侍女成為我的得力助手,助我處理教中事務。她十八歲生辰那天,她向我表白,我答應了;次年,與之成婚——她的确是一個很有能力的人,有她的輔助,那幾年我确實輕松不少。”
玉羅刹突然歎了口氣:“但她所有的好,在我得知她的母親曾經是慈航靜齋之人,她亦曾在慈航靜齋修習過之後,全都變了味——尤其她還曾勸說過我,讓羅刹教‘走上正途’,并且多次試圖影響我的決定、更改我的想法。”
看着葉久舟一臉的欲言又止,玉羅刹輕笑一聲:“在遇見你之前,我始終認定她對我的感情定然從頭到尾都是精心設計的布局。但如今,我倒是開始覺得,有些事情她的确是有自己的心機,有些事情卻是未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