運河水悠悠,在月色之下,幽深而昏暗。微風拂過,河面蕩漾着粼粼波光;又有魚兒騰躍而起,攪亂一池繁星。
葉久舟站在竹筏渡情之上,任由這唯一能夠的下水的奇趣坐騎随風順流而下——如今已是進入揚州城的範圍。此時的他穿着一身刀宗入門套,頭上的鬥笠卻不是配套的款式,而是本來隻做背部挂件用的岚峰破曉。小鹦鹉青蓑衣則是停在竹筏的最高處,享受着蕭瑟的夜風。
放眼望去,縱然是在夜間,接入瘦西湖的河道之上仍然頗為熱鬧——樓船畫舫、烏篷孤舟,大大小小的船隻在水面上漂蕩,燭火與星空互相輝映。吹拉彈唱的樂聲竄來竄去,歡快的笑聲此起彼伏。
葉久舟的竹筏混入其中,無疑是極不起眼的——即便是最小的烏篷船,也比它大得多。而且這個小小的竹筏甚至還沒有點燈,若非河道和湖面足夠寬闊,大船小船之間刻意保持一定的距離,足以讓竹筏無聲無息地通過,否則一不小心就有可能遭遇“船禍”!
“咕咕——”漆黑的夜空之中,有一道細微的白色影子如同流星般一劃而過,背着個小鼓的信鴿落在葉久舟肩上。頂上的小青一看,頓時不樂意了,拍着翅膀飛下來,迅速占領了主人另一邊的肩膀,同時扭着頭雙眼直勾勾瞪着咕咕——就像是在宣示鹦鹉架子的主權。
葉久舟沒有理會兩隻小鳥的大眼瞪小眼,順手給咕咕喂了半塊玉米餅,然後就從它身上“卸貨”——似乎是刀客讓信鴿千裡迢迢帶去一簇紅豔的瓊華果給了玉羅刹信心和靈感,對方除去塞了一封回信,還挂上一個素色的小荷包。
他微微有些猶豫,沒有立即拆封書信,而是打開小荷包看了看——裡面除了滿滿當當的風幹雪菊,還放着一枚中間精緻的安入紅豆的骰子吊墜。
刀客的文學素養勉強沒有全都還給老師,而且某句古詩實在太過經典,他第一時間便反應過來,心裡酸甜苦辣混作一團,複雜難言。此前他将洋洋灑灑地寫滿好幾張信紙的長篇大論寄出後,才後知後覺地開始擔心,這個時代的人寫信該不會都是原裝正版文言文吧?
雖說有着謝小玖的記憶,他剛動筆就察覺不對,最後寫出來的那封信不是橫着從左到右,而是豎着從右到左,字也算不上完全見不得人,但是通篇大白話還沒忍住加了逗号和句号——反正古時候的句讀肯定不完全長他寫的那樣。
刀客當場便開始反思,自己那時為什麼要答應經常寫信。不過信都已經寄出去了,他隻能破罐子破摔——反正玉羅刹肯定知道他來曆有問題,疑點一數一大堆,隻要對方不問,他就還能繼續裝一會兒鴕鳥。
葉久舟歎着氣将吊墜放回小荷包,然後慣例收入背包好好保存。在确定做好心理準備後,他盤腿坐下,點亮燭台,開始拆開玉羅刹的回信。小青和咕咕此時都已經高高飛起,在竹筏周圍飛來飛去,瞧着彼此間不太對付,你盯着我我盯着你,但好歹沒有發出聲音妨礙主人看信。
玉羅刹的回信同樣很長。與刀客那一手有形無神勉強隻能與端正沾邊的毛筆字相比,作為混血兒的玉羅刹即便算不得書法大家,可至少形神意具備,筆走龍蛇,剛勁有力,鋒芒畢露。整封書信看下來,同樣通俗易懂,且并未提到葉久舟的書信格式問題——
玉羅刹開篇就寫到,他已經回到昆侖,教中來來去去都是些老調重彈的瑣事,無甚新意。還是刀客送來了一簇瓊花果,才給單調的昆侖帶來不同的顔色。
然後他沒有對葉久舟遇到的人和事作出任何點評,唯獨單單輕描淡寫地提到一句:“若你當真好奇和氏璧,找日我去取來任你把玩便是。”
看到這裡時,葉久舟就差大驚失色,立馬動筆寫封信給玉羅刹大呼“不至于”——他的好奇心還真沒有那麼重,一塊玉而已,若非自帶傳奇故事,他都不懂得該如何欣賞。沒有即刻動手不是認為玉羅刹隻是開玩笑,而是因為對方接下來的一段話:
“君既自言此生行事随心所欲而不逾矩,如今卻又何故自縛如斯?
“昔日你本有心一試公孫蘭雙劍,卻因顧及我教事務而放棄;你本是對陸小鳳指法見獵心喜,亦因身處萬梅山莊而讓步;現今人已在開封,又因考慮到蘇夢枕身份,憂心卷入大昭紛争牽涉至于我而離去……久舟,若是在你我尚未相愛之時,你是否會做出如此決定?
“武者一途,萬人萬解,而‘勇’之一字貫徹始終。事事回避,無異于自牽鐐铐,久而久之,畫地為牢,再也難得自由。你與吹雪論道,他曾謂你‘顧慮太多’,我深以為然。與君初識時,縱君心有未解之結,所言所行卻皆無拘且無懼。
“然自你我定情,君數次因我之故而改換決定。情愛之威,能讓人心甘情願為對方改變,你如是,我亦如是。我喜你原本的面貌,亦愛你為我而變得不同,但我不願見你因心有牽挂而委屈自己,令心氣蒙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