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分驚雨,楚國安平公主乘彩舫從江州一路向下,朝齊國京都金陵而去。
如今天下四分,戰亂四起,齊楚燕趙皆想造就大業,和親割地成了友好邦交的慣用手段,楚國就是在大敗齊國後推出公主來熄火。
明蕪一身玄衣,墨發高束,半張狐狸面具也擋不住多情妩媚的雙眸,她别好腰間寒泉劍,腳步輕點,碧波蕩漾,悄如飛雀,轉瞬便到河中央。
彩舫内室簾後,婢女小春一身鳳冠霞披,金邊廣袖掀起流蘇蓋頭一角,焦急的叫了聲:“公主。”
“茲事體大,公主需快些和奴婢換回衣服。”
明蕪點頭,止住她解衣的動作,蔥白手指捏住那方喜帕。隻見小春眼中閃過慌亂,寬大袖下的傷人利器朝前刺來,分明是早存了害人的心思。
她紅唇上揚,一個旋身便讓小春卧倒,随手拉下窗棱一截彩幡,在人雙手上捆了個死結。
“誰派你來的?讓我想想,是我那好皇兄還是好母後呢?”此話一出,小春便知再無轉圜之地,咬住嘴唇,想要尋死。
明蕪當然不會給她這個機會,畢竟,一把可控的刀可比一塊死木頭好用。
隻是,她沒想到小春隻是一個餌,前來引獵物入局,得逞後便張開嘴唇,嗓子尖銳的擠出聲音,使得彩舫上下左右搖晃,每個方位皆被帶刀刺客包圍,随行小厮婢女驚恐躲藏。
黑壓壓的,個個腳步敏捷,倒是下了血本。
明蕪快速将她打暈,抽出長劍先發制人,衣袍獵獵,快步流星,離她最近的那個刺客轉瞬便血流如注,直墜深淵,驚起水面波瀾。
“噗通”一聲悶響,激起了刺客們的怒火,七八個人将明蕪包圍,手中長刀毫不留情,揮舞而下。
明蕪輕笑一聲,避開攻擊,手腕發力,刀光劍影間,刺客轟然倒下,瞳眸放大,嘴角争先恐後流出血。
她有些愉悅的擡起頭,摘下面具,長發随之散落,露出神凝鏡水的一張臉,俏皮的朝樓上的刺客眨眨眼。
明蕪出生即被國師預言,克父弑兄,于國不利,娘親為保她而自戕,換得了一個扔在青石山自生自滅的結局。
幸而,江湖名俠方老頭救下她,與阿詞師兄一同習武十五載,才練的這一身本領。
被接回楚國的那三年,她一直在想為什麼,把恨藏在心裡,碎骨脫皮,用一副溫良賢淑,任人拿捏的軟骨頭去做一個好公主,布局多年,與虎謀皮,馬上要颠覆皇宮時,這個龐然怪物終于撕破面目,竟試圖送她和親止幹戈。
真可笑,她利落的殺完最後一名刺客,撿起那直隸楚皇門下的暗衛木牌。桃木做紙,梅花為字,大大一個“楚”字,叫人忽視都難。
明蕪把紅色流蘇繞在手上,晃了晃。她的好皇兄可真是天真啊,竟真的以為她答應和親是迫于生存嗎?這麼多年,看來記得預言的不止她一人。
明蕪單手握拳,調動内力,木牌刹那化作齑粉,從手心滑落,如抓不住的沙。
她來齊國,可是為了集齊剩下那一冊武林秘籍,以此圖謀天下啊。
彩舫歸于平靜,各處木門暗室依次打開,小厮婢女走了出來,他們臉上雖帶着關切,但更多的是精于訓練下的鎮靜,以一名三十出頭的女官為首,朝明蕪走來。
“公主累着了。”玉姑姑幫她撫平發絲,吩咐下人将寒泉劍拿去擦拭,一雙眉微微皺着,很是心疼的歎道,“下次叫他們幫你何嘗不可呢?”
玉姑姑是明蕪娘親當年的貼身侍女,親如姐妹,娘親死前特意把她送出宮,就是為了讓她脫離是非,可她卻找到青石山,執意照顧明蕪。
因此,明蕪是把她當幹娘看待的,和她說話時不免雙眸彎彎,露出玉石般的齒,柔聲細語的解釋:“有危險。”
玉姑姑最怕她這一副嬌柔磨樣,嘴上輕輕柔柔的,實則誰也撼動不了她的抉擇,無可奈何道:“這一路總算是太平了,公主辦事回來也可休憩幾天。”
“青石山一行,可還松心?”
明蕪搖頭,不欲提起青石山的事情,轉移話題:“如今隻是解決了楚國派來的麻煩,齊國那邊恐怕還有動作。”
玉姑姑眉頭更緊,低低的歎氣,隻問:“奴婢愚鈍,齊國不是應以禮相待,迎娶公主嗎?”
明蕪也想應這一聲是,可偏這不是太平世道,她也不是安分公主,空有一個“安平”名号,實則多方人想要緻她于死地,為了私欲也為了—報仇,開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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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要你死,楚國有緣由栽贓要利,割地十城可不是小數目,這口氣誰也咽不下,更何況楚皇與太後亦可對那預言安心,得到一個兩全其美的解法。”
“齊國也能以彼之道,反咬一口,趁機吞噬楚國,拿下半個天下,所以,此行務必多加小心。”白發老者攆着那一縷稀疏的胡須,耐心細緻的給少女分析。
“對了,此次途徑揚州陸家,為師與他們還算有些交情,你幫忙打聲招呼…”
“嗯…”
明蕪也不管三七二一,一個勁的點頭,眼神卻止不住的飄移,漫無目的的掃過竹屋的每個角落,最後定格在那幅畫着竹煙新瓦,稚子舞劍的卷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