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我們還要叫水麼?”
她連這套流程都熟悉了,徐寂行看書,徐寂行叫水,熄燈睡覺。
“不用。”
徐寂行的嗓音有些暗啞。
她往裡靠了靠,腿還是酸軟的,忍不住悶哼了兩聲,她用商量的語氣說:
“那你去熄燈好不好,我有些累,我想睡覺。”
顧卿然今日穿了件桃紅的裡衣,濕潤發粉的唇瓣翕動着,手臂舉過肩膀,手面搭在臉頰上,吐氣如蘭,沐浴後染上的幽香從衣襟裡透了出來。
她這樣慵懶又黏糊的姿态在徐寂行看來是一種蓄意。
刀辭總是說,她很期待他回府。
管事嬷嬷勸他多陪陪她,她在府裡時一直等着他回來。
“為什麼累?”
顧卿然不解地瞧着他。
“是因為孫嬷嬷一直在教我規矩,我練了一日,我以為你今日不會來,我就歇下了。”
“我以為你知道母親派人來的事。”
她巴掌大的臉有些皺着,唇角向下勾,心裡想着的事都寫在臉上。
徐寂行上了榻,側過臉時能看清她根根分明的眼睫。
“我不知道。”
徐寂行口氣淡淡的,不冷不熱。
可他也沒再說什麼,不多時,燭火就滅了。
床帳裡是一片黑暗,顧卿然隻能聽到自己細微的呼吸聲,她方才已經歇過一會,這時候反倒是睡不着了。
她想把孫嬷嬷趕走,因為她完全是在故意打壓她。
她想拿到令牌自由出府,她還想給舅母寫信。
越是這樣想着,她越是難以入睡,何況她也不習慣身邊多躺了一個人。
“我睡不着該如何?”
她試探地偏過頭,發出很小的聲音。
“徐寂行,你睡了嗎?”
徐寂行在黑暗裡睜開了眼睛。
“我不喜歡孫嬷嬷,我明天賞她些銀子,能不能打發她走啊。”
“你們京城的規矩太多了,我在江南時根本不學這些。”
“孫嬷嬷還說,公主曾在長街攔過你的馬車,那她……”
管事嬷嬷說,她喜歡聽嬷嬷們講他過去的事情。
徐寂行冷冰冰地道:“我和公主并無私下的情誼。”
顧卿然在一片漆黑中驚喜地睜大了眼睛,他竟然沒睡,她還以為她一直要這樣自言自語下去。
“這樣啊,原來你未入睡。”
她莫名有點開心。
徐寂行聽到她極輕的一聲笑,眉心蹙了起來。
在夜裡,她這樣的行徑是一種越界,他說了,他并不會愛她,也與她講了明白,他們會和離。
徐寂行感受到心頭的燥意在蔓延至他的全身。
明明蓄意親近的人是她。
“孫嬷嬷呢,可以讓她走嗎?”
徐府與相府本就是兩座往來并不密切的府邸,哪怕有着世間最難以割舍的血脈關系。
徐寂行從不會允許徐府的人來染指相府的事,可他在床帳中又聞到了那淡淡的幽香,他體内的熱意、心頭的微妙、微亂的呼吸,皆來自與身畔之人。
這樣的念頭讓他語氣冷硬:“不行。”
他不能放縱她這樣,今夜他來陪她已經是例外。
顧卿然默默在心中感歎,丞相果然是重視規矩的大官,這算不算一種刻闆迂腐的表現。
徐寂行在她心中高大的形象降低了一些。
當年那個給她這樣渺小低賤的小大夫洗清冤情的官員,好像也沒有那般好、那般叫她念念不忘了。
她吸了口氣,鼓起勇氣道:“學了規矩,為何還不讓我出府,我向你保證,我不會以徐相夫人的名号給你招惹是非。”
她的話中已然含了委屈的意味。
薄薄的熱氣輕柔地拂過他的耳廓,如同一股熱流順着後背竄過他的全身,徐寂行脊背僵硬,眼神晦澀難辨。
“你故意的?”
黑暗中誰也看不清誰,顧卿然自然看不到他此刻的異樣,她努了努嘴:“什麼?”
徐寂行原本算得上瓊秀如玉的眉眼染上些怒意,這怒意裡還夾雜了名為探究、沖動、欲|念的東西。
“你盼着我來這裡?”
顧卿然原本是盼着他能回府發話送走孫嬷嬷,再給她自由出府的權力,另外麼,徐寂行就像是一個火爐,和他共榻時,她睡醒時有一種筋骨都暖得打開的舒服。
她很少說難聽的話,對任何人都是。
哪怕她現在有些不喜歡徐寂行了。
“不行麼?”
她幹巴巴地說。
徐寂行笑了一聲,極輕,顧卿然不知道他是在冷笑還是高興。
她未被李府尋回來之前,總是穿男裝,又給各種各樣的人看病,時間久了,對男女之别并無太大感覺。進了學堂後,不少書生給她寫愛慕之詞,可她對詩詞歌賦無甚興趣。
至于為何對做糕點那樣樂衷,大概來自于在醫館時總是吃不上好吃的飯菜,也很少有餘錢去買糕點,她才會有些貪戀口腹之欲。
她過得最艱難的日子,就是看病救人卻被那主家送進官府關起來的時候,那時候她連自己怎麼死都想好了,甚至想着能不能請獄卒給她買些糕點,吃飽了再上路。
是衙門裡突然新出現的官員救了她。
現在想來,那時候徐寂行大約是被聖上派去江南巡視,才碰巧遇到那倒黴的小大夫。
“徐寂行,你總是一副神态,我不知道你是高興還是難過,所以我可能會冒犯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