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的聲音平靜得無情:
“責任而已,何談動心。”
屋内靜了靜。
徐寂行飲盡茶盞中的清水,瞥了眼目帶疑色的鄭觀滿,長眉微蹙,“别再打聽她。”
金色燭台上數根紅燭燃得正旺,照出屋内晃動的人影。
鄭觀滿邁着松快的步伐出了書房時,顧卿然已然藏入朱紅的檐柱後,她身形嬌小,又未披鬥篷,藏在昏暗處,一聲不吭。
片刻後,她敲了書房的門。
“徐寂行,嬷嬷說年夜飯已經備好了。”
天幕漆黑,倒映萬家燈火,相府外,煙花“砰—砰-噼啪”的聲響吵鬧而喜慶。
從書房到主屋的路上,顧卿然聽了一路的爆竹煙火聲,她從未覺得這段路這樣長,爆竹聲尖銳刺耳,腳上的青磚寒氣濕重,哪怕徐寂行牽着她的手,她依舊冷。
屋内燃着龍鳳紅燭,床幔換了正紅色,四角挂了鮮豔的香囊。
窗台邊,青白釉梅瓶裡插着冷豔的紅梅,精緻的銅爐内還熏了新香。
徐寂行有些意外,随即又笑了笑,問:“今夜不是想出去看花燈?是改了主意不想出府?”
顧卿然側過臉,隻留給他一個白皙光潔的臉頰。
她不敢擡頭看他。
“今日腿酸,就算了,若是人擠人,會累。”
桌上除了飯菜,還有酒,徐寂行一看便知這酒是她準備的,他盯着她的後腦勺,說:
“明日再去也好。”
顧卿然與他同時坐了下來。
除夕夜,下人們領了賞錢,聚在外頭看煙火聊家常。屋外并無什麼丫鬟,也就愈發顯得靜寂。
顧卿然吃了幾口菜,便開始飲酒。
吃到後頭,她隻喝酒,碗箸都置在一旁,滿桌的珍馐佳肴,道道都是她認真選的,甚至還擺了一盤雲片糕。
她覺得都不對味,都不好吃。
徐寂行攔住她又欲倒酒的手腕,慢慢将酒壺從她手心拿走,她不肯,抱着酒壺不放,臉頰喝得熏紅,眼尾濕漉漉一片,看人時眼眸亮亮的,帶着濕潤的水光。
“我想喝酒,徐寂行,除夕夜我想喝酒,你也要管?”她此刻話音都起起伏伏,醉意外露,聲音細細軟軟,像是在求人,“我想喝,再喝一口。”
徐寂行來奪她的酒壺,她就壓了唇角。
顧卿然軟弱無力地坐在桌邊說:“我好難受。”
兩滴淚順着粉白細膩的臉頰滾了下來,她哭也不出聲,隻是落淚。
清瘦的下巴被淚水洗得濕潤,烏潤的眼瞳含了痛意,潋滟的眸中盛滿了淚,但她咬着下唇,或是舌尖,無論如何,都不發出哭泣的聲響。
徐寂行一顆心被她攪得驟然墜落。
“别哭了。”他第一次被人哭得心口發緊,有些無措地對她笑了笑,笑得勉強,“哪裡難受,是胃中難受,還是哪裡痛?”
這夜的京城還是太熱鬧太喜慶了,爆竹聲依舊能從遠處傳來,仿若連歡喜和期待都如隔着重重府牆與街巷,恍惚而遙遠。
她想挪開徐寂行落在她肩上的手掌,袖口晃動,那枚方才掉落書房外的同心結再次落了地。
徐寂行先她一步撿起了此物,他愣了愣,就将同心結收入他袖中。
“謝謝,我很喜歡。”
盡管她喝醉了,他也想說,“你今夜留下來陪我,我很喜歡。”
顧卿然隻覺得他此刻神情奇怪。
既是責任,原也可以演到這種地步。從前她喜歡看戲,聽人說,演戲的人總是唱那一出戲,演得多了,便分不清戲裡還是戲外。
徐寂行将她抱入懷中。
“不要哭。告訴我,今夜為何喝了這樣多的酒?”他甚至吻了吻她濕濡的眼睫,眼神漆黑,想看透她。
她方才哭得叫人心亂,此刻靜靜坐在他懷中,盯着一處許久未動,像是哭了許久,哭得失了神。
顧卿然低了頭,躲避徐寂行的目光。
“我想家了。”
她嗫嚅道:“我想家了。”
“徐寂行,其實我本來就不屬于京城……也不屬于此處。”她輕輕咬了咬舌尖,壓抑着混亂的情思,“我不想待在這裡了。”
她從這樣溫暖寬厚的胸膛中逃了出來,自顧自地飲了盞涼透的酒。
徐寂行已沒有心神再去攔她的所為,他隻是沉了眼,平靜地按住她的肩膀,可眼底有一團暗火,燒得他心肺都發痛。
他甚至對她笑:
“你說什麼?”
“我說,我不想待在這裡了。”
“徐寂行,我想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