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沉的天又下起了小雨,斷斷續續地下着。
李太傅去上值,夫人清晨去莊子巡查,晚些時候才會回府,接待餘初晏的隻有幾位老仆。
餘初晏讓他們去忙,自己輕車熟路的來到李曉蓉的院子裡。
李曉蓉在書房看書,不遠處還擺着她未完成的繡品,餘初晏掃了眼她手中的書,是四書五經那類滿是仁義道德的書。
凡人總喜歡制定各種規則束縛自身,真正能完全遵守的人卻不多。
餘初晏雖不感興趣,也泛泛讀過幾本,隻因師尊說于這些書中能找到她的道。
師尊的道就源自于此。
可惜餘初晏隻囫囵讀書,記在腦中就當看過了,未去深究個中含義。
與其将道的範圍困于幾本凡人的書中,她不如暢遊世間後,再去尋自己的道。
李曉蓉看得入迷,手中的秋毫時不時揮動,于書中留下一小行注解。
行至不解之處,眉心緊蹙,留了小折角,待到父親回來時再問。
直到餘初晏走近,替她研墨,李曉蓉才恍然從書中退去,驚喜道:“阿晏你怎麼來了?”
放下書,她起身去傳人送些熱湯來。
餘初晏垂着眼瞧她,“你昨日進宮,可見到皇後了?”
沒有錯過李曉蓉短暫的眼神閃爍,餘初晏想拉着她一同坐下,卻被後者反應強烈地拂開手。
餘初晏神色未變,李曉蓉捂着胳膊連聲抱歉,小心打量她的臉色。
“你的手臂怎麼了?”方才餘初晏就觀察到了,李曉蓉看書時偶爾會放下筆,輕輕拂過另一隻手臂,想來是受傷了。
李曉蓉面露祈求,“抱歉,阿晏,我們不說這個好嗎?”
餘初晏不鹹不淡地應聲,目光落到房間内的炭盆上。
雖是上乘好炭,數量卻不多,房間裡溫度也不高,李曉蓉的手指凍得發紅。
“阿晏你可是生氣了?”李曉蓉又悄悄去夠餘初晏放在桌上的手,她的手被凍得又紅又腫,不像餘初晏總是瑩白如玉的模樣。
下人端上來熱湯,與特意做的桂花糕,在李曉蓉期待的目光下,餘初晏嘗了兩口,有些幹巴,噎嗓子。
就着茶水吞下去,餘初晏皺眉,“沒有曉蓉你做的好吃。”
李曉蓉終于展顔,“你來也不提前告訴我,早知道便親手制給你。”
餘初晏不再碰桂花糕,她最近吃得很好,反而有些挑剔了。
想到今日來的目的,她直奔主題:“我與帝後說過你的事了,他們答應我不再追究,曉蓉你自由了。”
李曉蓉卻是沒有想象中那麼興奮,剛揚起的唇角又壓了下去,愁容爬上她的面容。
她反複抿唇,好半天才說:“阿晏,我不知怎麼辦才好?”
原是她與母親進宮面見皇後,皇後對她态度不冷不熱。
聽她請罪也沒有過多計較,隻道阿晏替她求過情,不知以何為交換,換取不再追究李家之過。
李曉蓉心中本就萬般不是滋味,又聽皇後與母親商議,說是要讓阿晏記在李家名下當做義女,對外聲稱一開始嫁入東宮的就是她,而不是李曉蓉。
如此既保全了皇家容面,也算是解釋了為何太子妃換人一事,堵住悠悠衆口。
母親自然是樂意的,高高興興謝過隆恩,之後也就拉扯些家常,沒過多久母親便待她離宮。
自始至終,皇後都未用正眼瞧過她。
“這事我知道。”餘初晏從記憶裡扒出這一小段,皇後有說過要尋個穩妥的法子,讓她太子妃之位來的名正言順。
李曉蓉甫一回到家,就被母親催促着相看人家,母親嘴上說着皇後正是此意,隻要她早些定下了,再宣傳一番,替嫁之事就能順勢圓滿解決。
李曉蓉為此發愁,“我不想再嫁給陌生男子。”
上回餘初晏替她嫁了,生出一衆是非。這一次她又該如何,難道非得嫁入别家,難道爹娘養她便是為了有朝一日她嫁給别的男人?
餘初晏雖是不能理解李曉蓉的苦惱,也知造成這一切也有她的過錯,所以她問:“那你想如何?”
李曉蓉咬唇道:“我想自己養活自己,不想嫁給什麼旁的人。”
月凰國有那麼多能夠自食其力的女子,在外的一個月裡,她也有嘗試過。
李曉蓉也知賺錢苦累,但也好過被困于方寸大小的後院中,過上一眼望得見頭的日子。
她将不想嫁人的想法告知爹娘,換來的卻是太傅一頓毒打。
李曉蓉不自覺又撫上受傷的雙臂。
“讓我看看你的手。”餘初晏語氣平靜,眼中含着不容拒絕地堅持。
在她的逼視下,李曉蓉緩緩拉起衣袖,手臂上,青中泛紫的傷痕交錯着延伸至袖口,看起來觸目驚心。
下手之人用了狠力,除了手臂上小腿上也是斑駁的傷口,竟是要将她四肢打斷才好。
餘初晏輕輕覆上這些傷口,李曉蓉瑟縮着想躲,卻驚訝地發現被餘初晏拂過後,手臂疼痛緩解不少。
“你這又是何苦?”
“我不想當籠中鳥,隻能待在後院一畝三分地,日複一日盼着丈夫寵幸,除了孩子再無寄托,我想……我想像阿晏一般,想去哪就能去哪,憑自己的雙手過活。”
李曉蓉目光堅定,她從未如此清楚自己的目标。
“我知是我得寸進尺,但是阿晏,你能再幫幫我嗎?”
餘初晏餘光瞥見門外一閃而過的身影,知曉林氏一直站在屋外。
她搖了搖頭,“我不能送你獨自一人離開,那是害了你,至少在你真正擁有自保能力前,我絕不會再像之前那樣。”
李曉蓉雙眼一暗,卻不死心,“我镯子上還有你送我的法術,我不算完全沒有自保能力,況且隻要去到月凰國……”
餘初晏還未開口,屋外的林氏已經沖入房中,她眼眶通紅,不知是氣的還是别的原因,厲聲道:“我與你爹平日還是太過嬌寵你,竟将你養成這般不知天高地厚的性子!早知你這番心思,昨日我就不該攔着你爹,讓他打斷你的腿!”
“既然你執意離開,那為娘問你,身份路引你怎麼解決?你打算靠什麼養活自己?衣食住行該花多少銅錢?油米柴鹽價格你可知曉?沒有僮仆,你可會自行打理生活?法訣失效,遇到歹人又該如何?何況你獨身一名女子,在外讨生活,流言蜚語你可承受得住?你就這麼離開,可有想過爹娘又該如何自處?”
李曉蓉被她一連串問題問傻眼,随後不甘示弱回道:“我識字、會算賬、會刺繡,緣何養不活自己?大哥能十幾歲就離家闖蕩江湖,緣何我就不能?僅僅因為我是女子?我必須要嫁人?既然如此娘親何不在生下我後就将我送至結親人家,也好過讓你們多費心這麼多年!”
“啪——”地一聲,卻是林氏一巴掌扇在了李曉蓉面上,打得後者偏過臉,發髻散亂,林氏還想動手,她身後一衆婆子當下攔住她勸阻。
“夫人這又是何苦,小姐還年幼,留在身邊再教導兩年便是了……”
“到時候心疼的還是夫人您,别氣壞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