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着方才還在刑部鬧事的儒生,一眨眼擠到戶部跟前,伸手就是一疊銀票,他的同伴紛紛怒目而視。
那儒生隻當沒看見,迫不及待報了自己名号,待吏員将他寫于紙上後,複又問可真會送至陛下跟前。
富商也緊張地望來,他體型受限,慢了這儒生半步,好歹寫在了第三位——首位正是餘初晏。
戶部尚書重重點頭。
儒生才昂首挺胸離去,離開前還狠狠瞪了眼同伴們,心道一群蠢貨。
他中舉已有十餘載,想當年也是縣裡數一數二的天才,但數十年不說上金銮殿,連貢生都難考中。
這番若能考取貢生,等到殿試,他因着這捐款在陛下跟前落了名,屆時不說一甲,進士名頭那不手到擒來?
就算未考上,區區千兩能入陛下眼,豈不一樁美事!
隻有蠢貨才想不通個中緣由,還在衙門鬧事,他可不能與之同流合污。
兩人之後,衆人争先恐後掏出自身攜帶的銀兩、銀票,不足的一跺腳跑回去接。
一時間,戶部門前門庭若市,小吏手都快寫斷了,哭喪着臉求尚書大人多安排幾人。
刑部衙門口門可羅雀,剩餘些沒什麼錢的灰溜溜地逃走。
宋峥一行人早已經離開百尺外,姐妹們手挽着手,忽而就笑作一團。
“我學學宋阿姊那神情,膝下自有萬兩金~”
“你學阿峥做什麼?學那些書生!”臉一耷拉。
“太像了,你應該去考科舉,耷着臉無人懷疑你不是書生。”
宋峥淺笑着看她們玩鬧,偏頭瞧見餘初晏也被逗得面帶笑意。
忍不住用肩去頂她,“阿晏,這場好戲如何?千兩金花得不虧吧?”
餘初晏還是有些不解,為何那群書生忽然就内部分裂,以及看熱鬧的衆人忽然就如此慷慨,搶着為災民捐贈,分明許多人瞧着不像是大善人。
宋峥跟她解釋:“那群書生鬧事多半是為了名,捐銀兩同樣是為了名,前者未必能達成還可能吃上牢獄之災,後者若是運氣好,就可是讓陛下記住名諱的天大好事!”
“你想想,一個看起來光鮮亮麗實則很可能已經發黴的點心,和一個别人已經嘗過,能夠延年益壽的果子,你要選哪個?”
當然是都不選,她才不要别人剩下的東西,餘初晏心想。
她想了想,才道:“我瞧着幕後之人有意識地在诋毀陛下,動搖民衆的信任,實際上也有成功之勢;為何方才一打出陛下的名頭,那群人又如此——如此癫狂。”
全然忘記了他們之前對青淵帝的懷疑。
宋峥聳肩,“人是這樣的,懷疑他人的品格與崇尚他人的權勢并不沖突。何況皇帝的品行如何對大部分人來說不那麼重要,不如想想下一頓吃什麼。”
凡人的思維真的很難懂,雖然後一句餘初晏還是認可的。
走在前頭的幾人回頭呵斥兩人悄悄講私密話不帶其他姐妹。
宋峥笑着回了幾句,轉過頭問餘初晏可要與她們一同去城外施粥。
餘初晏回絕了,那種彌漫着怨氣、死氣的群體,于她無益,不想過多接觸。
宋峥并未強求,道:“過些日子你便要與太子前往災區,下回見面就得等到陛下生辰。”
餘初晏偏頭,等待她後文。
“日後來我們吳州玩,表姐帶你出海瞧瞧!”
提到海,餘初晏還未曾見過,隻從師尊口中以及書中騙過,她期待點頭,“一言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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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膳時,餘初晏在桌上分享上午發生之事。
趙景澤嘀咕着:“阿晏你又偷溜出宮。”
在皇後無情地瞪視下閉上嘴。
三公主趙堇淳聽完若有所思,“所以那書生為何突然不鬧事,反而搶着捐款?”
老二趙景澈搶答:“因為他被表姐所為感動,也想為赈災盡一份力!”
“未嘗不是這般原因。”皇後淺笑,“阿淳覺得為何?”
趙堇淳擡着頭,環視一圈太子皇兄與皇嫂的神情,又見雙生兄長滿臉得意揚揚。
輕聲道:“不論他意味何,父皇都應該嘉獎于他。”
趙景澤戳弄一番她鼓囊囊的腮幫,“阿淳你這家夥一點也不誠實,你分明就覺得書生别有所圖。”
皇後平靜一望,趙景澤又老實收回手。
“君子論迹不論心,況且君子慎于言,兒臣心有疑,卻不能随意議人是非。”趙堇淳道。
趙景澈不服氣,尤其是見到母後贊賞的目光,若非此時還在餐桌上,他定要與妹妹咬文嚼字,較量一番。
待他滿心不服,拿起公用銀箸,想要夾些自己最心愛的冬筍燒鴨時,卻見碟中空空如也。
悶不做聲的餘初晏,已經在所有人分神談論時,用完了今日的午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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募捐一事,陛下得知後直呼大善,特另戶部特質一批銅錢,賞給募捐名單上留名之人。
領頭捐贈的女子們與名單前三位更是為其各書一幅墨寶,蓋以禦印,以示表彰。
拿到青淵帝墨寶的餘初晏:“……”不是很想要,轉手送給了羨慕萬分趙堇淳,又惹得趙老二淚流不已。
至于銅錢,鑄出來還需一段時日,聽聞持此銅錢者,可敲登聞鼓而不受刑,當然胡亂生事還是會下獄。
日後貧苦之迹,還可憑此銅錢,領朝廷濟銀一份。
皇後大手一揮,加了一條,憑此銅錢,可每月于不羨仙免費挑選一道菜品,價格不限品種不限。
餘初晏這才知道不羨仙居然是皇後的嫁妝。
不愧是富可敵國的宋家人。
出發之日定在初七,恰好賀家軍折返淮州邊城,索性繞道護送赈災隊伍。
素蘭留在東宮,她現在掌中饋已熟練,宋嬷嬷放心将諸事交由她,東宮離不得她,隻能含淚揮别餘初晏與太子。
餘初晏出行當日,見到終于被允許返回皇城的裴松山一行人。
除夕當日蔔算出錯,青淵帝得知餘初晏此前已有告知欽天監衆人蔔算錯誤,上達皇帝的折子中卻仍然沿用最初的蔔算結果。
遂罰參與蔔算所有人于祭壇大殿齋戒一周,今日才解禁。
随行的侍衛于東門整裝,裴松山領着衆監侯從東門歸城。
餘初晏笑眯眯跟他們打招呼,道:“近些日子雖說天晴,但幾位夜裡還是多多注意些,未必沒有大雪。”
太子也過來了,原是不想餘初晏與裴松山多言,聞此仰頭望天,“今晚會下雪?可會影響行程?”
監侯們低眉順眼,稱多謝殿下指教。
餘初晏覺得索然無味,轉頭與趙景澤并肩離去,“今晚京中無雪,大雪下在别人心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