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很短,伊行雲很滿足,很貪戀。
不過幾秒,對方擡起手,拉下垂在一旁的繩子,燈滅了。
伊行雲留戀的那點溫度,此時此刻,玻璃隻勾勒出他的單向視線。
可憐又執着,可悲又……可憐。
伊行雲背對着店,抱着自己的腿,縮在一邊,試圖欺騙自己,這樣也算是離他近了一點。
不知是在外入眠實在不習慣,還是雨聲侵入夢鄉,扮演塑造氛圍的角色。
伊行雲睡着了,但他是清醒的知道自己在做夢,以及甚至能夠預測到夢的走向。
除了無法幹預之外,也算是給難以安枕的他找了一個轉移注意力的消遣。
盡管這個消遣是建立在傷口之上。
許是打擊接連出現,平靜的日子裡,終于在夢裡這一刻爆發了。
都說夢境大部分是現實的折射,那像伊行雲這樣的,現實亂七八糟,做起夢來也是凄凄慘慘。
上周周三,是他二十六歲的生日。
可是這一天,他卻進了公司的裁員計劃,飯碗丢了。
伊行雲也沒多喜歡自己的那份工作,畢竟行政崗,上升空間也有限,隻是,有點事做會讓自己感覺,好歹有人需要自己,也沒那麼廢物。
興許正是他連廢物都做不好,公司才會輕易抛棄他。
他這樣一無是處的人,多的是技高一籌的人替代。
夢裡的伊行雲如同再演一遍那日慘事,失了魂地回到家,失去工作的事實還沒回味過來,一通電話過來。
在夢裡,電話鈴一直在響,而伊行雲坐在地上,身體如同被灌進水泥,格外沉重,動不了一點。
催命符一般,不停萦繞在耳邊。
伊行雲拿出手機接了,“喂,媽。”
對面不是母親的聲音,說了很多緊急的話,伊行雲卻是一個字都聽不進去。
世界在這一刻突然失真,對準他的生活鏡頭開始抽幀,一點點緩慢放着。
臉上的情緒每一絲抽動都被放大,伊行雲一陣耳鳴,隻覺天旋地轉。
夢到這裡,躺牆邊睡着的伊行雲心髒忽然密密麻麻的疼,連帶着小腿腿腹忽地抽搐起來,腳拇指發麻,不自覺地彈了一下。
夢裡的他又開始奔跑,黑暗裡、房間裡、街道上,他在找人,卻又不知道從哪裡開始找,找得滿頭大汗。
場景一變,開始下雪。冷風吹在隻有單薄衣裳的伊行雲,唇間發白,直打哆嗦。
伊行雲想,這什麼鬼夢,他想醒來,卻又舍不得好不容易得來的香甜睡眠。
伊行雲有一周多的時間,沒好好休息了。
最開始窩在租房裡,死屍一樣。
後來,真當他快要餓死的時候——
老話說,人死前,不都會有走馬燈嘛。
他也是有了走馬燈,腦海裡突然浮現高中記憶裡的一個人。
他想了想,這算是他的初次心動,也是第一次意識到自己性取向,因為奇怪的自己,始終不敢接近,一個人默默喜歡了三年。
隻有在走廊裡擦身而過時,他會開心很久,久到去學校不再剩下痛苦。
伊行雲想他了。于是他趁母親葬禮,能聯絡上的同學都喊過來了。
也間接為了私心,找他們一個個打聽詢問,要到了尚暝的經營地址。
然後馬不停蹄地轉了三趟車,來到這座相隔幾千公裡的陌生城市。
什麼也沒帶,也沒打算帶什麼。
伊行雲自己都搞不懂,為什麼自己突然想要找到遺失在記憶裡的初戀。
或許,是因為失去太多了,急切地想要得到點什麼。
又或者,隻是單純逃避這個現實,流浪中想再一次找到與這個世界的聯系。
可是,現在找到了,見到了。
然後呢?
伊行雲又不知道該怎麼辦了。他想,等他這覺睡醒,他又要離開了。
耳邊由寂靜轉為吵鬧,人聲逐漸響起,有搬東西到外面的聲音,也有互相道早安的聲音。
更多的是,腳步漸近,然後讨論自己的聲音。
“哎呀媽呀,一出來,就發現對面躺了一個人,一動不動的,該不會死了吧?”
“胡說什麼,這人肚子還在動,肯定是宿醉未歸,你看,身上衣服還是濕滴!”
“倒這真影響生意,呸,酒鬼害人害己……”
“……”
纏住伊行雲一晚的噩夢結束了,可是他卻醒不過來。明明能夠感受到陽光照在自己身上,身體卻是冷的。
麻感并未消失,同昨夜雨水一樣,在心裡潮濕一片,他突感呼吸不暢,喘不上來氣。
心悸之時,周遭讨論聲更加嘈雜了,他不想費心思去聽,但礙不住鑽進耳朵裡。
“哎呦,這抽抽的,不是犯病了吧?”
“這咋整,打電話送醫院嗎?”
“還是别管閑事吧,怕到時候訛上咱們啊!”
“诶,小尚出來了,這人在你店前,你管哈,你負責!”
“走啦走啦。”
……
令人心慌的吵鬧聲戛然而止,伊行雲揪着自己胸口衣服,難受得恨不得一下子撞牆結束。
可是,他隐約聽見熟悉的腳步聲,以及十分嫌麻煩的一聲“啧”。
伊行雲想,就算撞牆死,也不應該在尚暝面前,會給對方造成很大的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