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居秋暝:【标本送來,記得敲門。】
伊行雲收回原本要打的字,發:【好。】
伊行雲抱住箱子,坎坷地去到店裡平時禁閉的門前,門上挂着很多稻穗,他找了一個可以下手的地方,叩了叩門。
門自然地開了,沒關,隻是虛掩着。
伊行雲見尚暝正在給地冥解剖,将标本盒放到地上,找了地方靜靜站着。
尚暝見他還不走,問道:“你不害怕嗎?看着這一灘死物。”
地冥的胸膛被切開,露出内髒和骨頭。
被切斷的頭部尖牙就那樣露出在外面,豎瞳圓睜,直直地盯着前方。
伊行雲看向地冥的眼睛,它侵染血色的瞳孔,如同教堂的炫彩玻璃,陽光投照過來,直逼得人閉不上眼、移不開眼。
他好像能聽見地冥的冤屈,卻又無法理解。
伊行雲眨了下眼,地冥被砍下頭顱的軀體,在腦海裡久久揮之不去。
嘴唇發顫,手指掐住自己掌心,對上尚暝,道:“害怕。但是,我甘願做你的标本。”像是地冥附身在他身上,借他之口訴之其願。
尚暝愣了一瞬,啞然道:“你是真的有病。”
雨夜,闖入店裡的人,開口第一句話,也是這話。
伊行雲笑了笑,轉而看向别處,道:“作為……相處這麼多天的、朋友,我能待在這裡,陪你嗎?”
伊行雲很笨拙,不知道怎樣說會比較得體,不顯得冒犯他。
現在這情況,挺矛盾的,自己母親不小心害死了養的寵物。伊行雲記得尚暝觸動的神情,想必他此刻内心很是困頓。
不知道能怪誰,怪誰都不對。
伊行雲補充道:“畢竟,重要的事物逝去,這種感覺很不好受,如果可以的話,我想和你一起承擔。當然這個承擔的意思是,你有難過的事情也可以和我說,之前你也費盡心思地安慰我,送給我蝴蝶,所以我也想這樣對你……”
伊行雲隻能用這樣正常的借口,來掩飾自己不斷躁動的心。他忍了很久,才沒将愛意透出半分,讓人察覺,感覺不适。
他覺得自己真的是無能,明明說好了,對尚暝選擇強硬的手段,困住他。可是,真有了這樣一個好機會——趁對方情緒低落,乘虛而入。
他又不敢了。
他不舍得。
他低着頭,視線落在地上的木闆線上。
從前,尚暝不懂,為什麼母親會為了一個人沖動到,一夜逍遙。
最開始,他以為,也許這是母親追求的自由,有選擇和誰做.愛的權利。
但,現在,尚暝忽然明白了。
他的心湖,突然飄進來的那一片楓葉,經曆短暫風雨後,打了個旋,定住了。
風雨過後,濃烈的橘色夕陽挂在天邊,照映在湖面上的楓葉上,蕩起來一圈亮晶晶的漣漪。
尚暝有了一瞬間的沖動,摘下手套,把人帶出去,或者不管不顧的,就在這裡,就在此刻。
尚暝不懂自己為何會有如此想法,實在不像自己。
或許是自己一直孤身一人。
突然有人莽莽撞撞地說“我能陪你嗎”“我想和你一起承擔”。他不知道該如何應對,尚暝長這麼大,沒遇見過這樣的情況。
按道理,他二十六了,不需要這樣的話語安慰。
從事這份工作就應該做好生死有命的準備。
可不知為何,尚暝說不出這樣豁達的話。
就當是陪這個神經病,玩一場互相寬慰的無聊遊戲。
他道:“我沒想過這樣的情況。”
“地冥,我從它小時候看到現在,它也有蛻不下皮、将自己尾巴誤做食物咬的情況,不過每次,算是有驚無險。”
尚暝看向伊行雲,這人聽得認真,眼睛一眨不眨,唇緊抿着,似乎在腦中風暴,該如何回應他。
尚暝故意頓了一會兒。
伊行雲果然道:“那很有感情了。”
尚暝還想,伊行雲會附和什麼樣的話,原來也是這樣的機械。
伊行雲正色道:“雖然,這樣說對阿姨不太好,但,就這件事來看,确實是阿姨的錯誤,她應該給你道個歉。”
“而不是像這樣,假裝不是什麼大事。我很喜歡阿姨直率的性格,不過也正是因為過于自我,所以,她沒注意到你的情緒,和你的想法。”
尚暝有些震驚。
他道:“我媽之前還表示非常喜歡你,你這樣在背後說她壞話?”
伊行雲:“不是壞話,是站着你的角度思考問題。”
這算什麼?順着他嗎?
尚暝:“要是我殺了人,你也這樣說是死者的問題嗎?”
伊行雲不懂為什麼會提出如此假設,但他還是認真思考了一下,道:“你不會殺人的,就算真的出現類似可怕的事情,也一定不是你的問題,我相信你。”
非常莫名其妙的信任。
尚暝笑了,他突然發現,這場幼稚的遊戲,他還想繼續玩下去。
畢竟,有一個不管自己做了什麼,都選擇站在自己這邊的人,這樣的無條件、全身心的交于……感覺還挺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