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雷轉身向後,他現在還不知道怎麼面對一個帕裡埃。
阿特笑着搖了搖頭,率先看向貝洛蒙:“現在是哪一年了?你們為何會去救我?”
貝洛蒙恭敬道:“是教皇曆876年。近日迪克托林薩等邊界聖城屢屢遭魔物入侵……”
将魔物入侵的現況和自己因好奇而起意夜探教堂的事情簡單講了一遍,阿特點了點頭,又問:“那你們是否知道,是誰主導了這次魔物入侵?”
看到貝洛蒙茫然的目光,阿特心領神會,看來教會對核心會衆也有意隐瞞了他的不少事情。
又或者,貝洛蒙并不在教會真正的核心。
“你救了我,可能很快就會被教會驅逐,以後……你是怎麼打算的?”阿特問貝洛蒙。
貝洛蒙苦笑了一下,坦誠道:“我也不知道,我本意隻是去查看異樣,并沒有想過會直接救人。”
阿特望了一眼背對着他們的莫雷:“是,作為一名魔法師,你的行為過于躁進了,甚至稱得上莽撞。……是莫利影響了你嗎?”
貝洛蒙垂眸,并未否認。
“我記得你。”阿特忽道,“你是莫利小時候的學伴,叫做貝利的那個小男孩,對嗎?”
貝洛蒙點點頭,有些難為情的樣子。
阿特道:“那時,莫利就喜歡和你玩耍,我還記得你們在庭院和街道追跑打鬧的情景。你的魔法禀賦異常出衆,卻天性散漫,從不将功課放在心上,能有今日的修為,一定是後來下了不少苦功吧。”
貝洛蒙留意到阿特目光中的暗示,順着道:“是,十年前……變故之後,我就轉變了心态,我想變得更強,掌握更多資本能幫助我早日脫離家族的約束,可以有機會……”
貝洛蒙沒再說下去,他隻是看着莫雷,目光中的情誼不言自明。
“你為什麼會想要找莫利呢?”阿特故意追問了一句。
貝洛蒙有些羞赧,垂眸道:“莫雷是……對我來說,很重要的人。”
阿特笑起來,目光愈發溫柔慈藹,貝洛蒙說得很好,明白了他的意思,也明确地表達了自己的心聲,接下來,就是莫雷了。
“莫利,你想通了嗎?”阿特走到莫雷身邊,扶住他的肩膀。
感受到莫雷明顯的一顫,阿特安撫似的拍了兩下,溫聲道:“好孩子,我非常了解你的品格,也相信你的判斷,隻是今夜發生的變故太多,我想,你還需要時間消化。”
莫雷看向阿特,看到阿特眼中的安慰和鼓勵,又不由看了一眼貝洛蒙——
忐忑,不安,為難,還有一點懊悔。
莫雷從未想過,他能在貝洛蒙的臉上看出這些情緒。
一個念頭在腦海中一閃而過:原來貝洛蒙也隻是一個普通人。
強大的魔法師,高高在上的教會中人,仇怨難解的敵對家族,這些都是貝洛蒙的出身與形象。
但,貝洛蒙不隻是一個高強的魔法師,不隻是一個教士,不隻是一個帕裡埃。
貝洛蒙,就是貝洛蒙而已。
莫雷想通了這一點。
阿特說的對。十年前,貝洛蒙也隻有十二歲,兩個家族的鬥争,十四歲的莫雷都隻是局外人,又與十二歲的貝洛蒙有什麼幹系?
更何況,年少時的情誼竟讓貝洛蒙懸心至今,莫雷說不上感激,但多少有些感觸。
這個冷酷的世界上,除了阿特,他還可以有貝洛蒙。
柔和的光線透過樹林,映亮了空氣中的浮塵,在林木間劃出一道道光的痕迹,莫雷恍然擡頭,看了一眼東方。
日出了。
将手掌攤開,伸到貝洛蒙面前,莫雷理直氣壯地開口:“五十個金币,你不是想賴賬吧。”
貝洛蒙怔了片刻,似有些哭笑不得,但笑容終究挂在了臉上——貝洛蒙笑着,解下了自己的錢袋。
“這裡至少有五十枚金币,我既然答應了,就絕不會少了你的。”貝洛蒙誠心誠意,把一袋子錢全部遞了出去。
莫雷也不客氣,拿過錢袋來掂了掂,滿意地點了點頭:“很好,我們兩清了。”
心結解開,半輩子的積蓄到手,莫雷十分愉快,嘴角都不自覺揚了起來——
就見貝洛蒙眨了下眼睛,笑吟吟地又問:“有興趣再做一筆生意嗎?”
莫雷的笑容如退潮般迅速消失,立刻搖頭:“不幹,跟你做生意風險太大,而且做這一筆,我夠本了,見好就收的道理我還是明白的。”
貝洛蒙似乎有些苦惱,求助似的看向身邊的阿特。
阿特仍溫和地笑着,開口道:“我倒是有一件事,想請二位幫忙。”
莫雷正色道:“既然是老師請托,學生絕不推辭。”
貝洛蒙也道:“願為前輩效力。”
阿特甚感寬慰,道:“多謝你們的心意。但這件事非常困難,還是請你們聽過之後再做決斷。”
“我想找到這次魔物入侵的幕後主使,阻止他,讓他放棄目标,徹底結束這場浩劫。”
莫雷非常吃驚:“莫非老師認識這場入侵的主使者?”
阿特點點頭:“我不能确定,但我想,很有可能是我認識的那個人。”
“前輩對那個人的行蹤有推測了嗎?”貝洛蒙也問。
阿特沉吟片刻,道:“有許多可能,但我們可以嘗試誘他出來。”
“老師,我加入。”莫雷一臉堅定,“我一定幫你到底。”
“前輩,我也願盡薄力。”貝洛蒙也堅持,“在被教會驅逐之前,我應該還能幫忙在内部策應。至于被驅逐之後,我也願追随前輩左右。”
莫雷不由看了眼态度堅決的貝洛蒙,心中莫名産生一絲疑問。
雖然他不該這麼想,但結合上下文……貝洛蒙到底是想追随誰?
阿特欣然同意。
正要開始讨論下一步的策略,貝洛蒙胸前挂着的金環吊墜忽然自行漂浮起來,金環正中的透明晶石閃耀出璀璨的金色光芒,隐約形成了一個小型陣法,貝洛蒙凝神感應片刻,直到陣法消散,吊墜失去支撐、又落回原位,才看向阿特和莫雷。
莫雷正眯着眼睛看着吊墜,眉頭緊皺:“這是個什麼?”
貝洛蒙解釋:“這是一個單向傳訊器,教會的其他人可以通過它聯系到我,一般都用于傳達教皇冕下和各位樞機主教的指示。”
莫雷挑了下眉毛:“那他們豈不是可以随時掌握你的位置?”
貝洛蒙搖頭:“他們隻能通過這個聯系我,并不能借此掌握我的行蹤,隻有各地的教堂才有可能上報這件事。”
莫雷會意:“也就是說,你的行蹤被迪克托林薩的主教上報了。”
貝洛蒙點點頭:“所以第一樞機主教向此刻應該距離迪克托林薩最近的我傳達了一個密令。”
“看來我們昨晚的行動觸及到了教會最高層的隐秘。”貝洛蒙看起來有些後怕,神情額外凝重,“第一樞機主教親自傳達指令,這是很罕見的事。”
莫雷正在糾結自己被老師施法僞裝的外觀——比自己實際的身高整整矮了一頭半!
每次看向貝洛蒙都要仰視。可惡!
而且沒了男人的胡須和壯實的體格,又變成了不上不下、嘴巴沒毛、身闆兒幹癟的少年模樣!
“莫…莫利,你在找什麼呢?”貝洛蒙沒聽到回應,扭頭就見化身成14歲少年模樣的莫雷正一臉糾結地翻着自己布袍下的衣服。
“……是哪裡穿着不舒服嗎?”貝洛蒙關切地問。
這個模樣的莫雷與貝洛蒙記憶中的别無二緻,讓他十分懷念,心底更是軟成一片,連聲音都更溫柔了幾分。
莫雷滿臉陰郁地搖搖頭,調整了一下情緒,仰頭看了眼貝洛蒙,又轉去前方,假裝無事道:“沒什麼,我就是确認一下武器的位置。”
頓了頓,他又道:“你剛剛說咱們吸引了教會頂層的注意,那當然了,咱們偷偷劫走的可是天使。你也是教會的,該比我清楚囚禁天使是多大的罪愆,尤其這還是教會主導的陰謀,若消息被洩露出去,會造成多惡劣的影響,誰都預料不到。”
“而且”,莫雷瞟了眼貝洛蒙,“老師的力量多強啊,他是真正的天使,整個大陸上都沒有與之抗衡的人類,甚至不遜于魔王,能成功設計圍捕老師,要說這件事裡沒有教會頂層的參與,我絕對不信……”
二人沿路轉過一道彎,迪克托林薩聖城便出現在了眼前,莫雷于是閉上了嘴巴。
貝洛蒙輕輕歎了口氣,這些事情他都想過,他隻是習慣性的對懷疑教皇冕下抱有一絲愧疚。
教皇明明該是最接近上帝的人,擁有世上最聖潔與高貴的靈魂,是上帝和天使在人間的代行者,違逆、背叛、陰險狡詐,都不該出現在教皇的身上。
但十年前的事情就已經讓貝洛蒙眼中“教皇”的形象産生了一絲裂痕,至如今,他已失望了許多次。
以至于昨夜他甚至覺得,教皇組織會衆做出這種駭人聽聞的事情,也沒什麼可叫人驚訝的。
莫雷隐秘地觑了一眼側後方,他們剛剛走進了昨天才進過的城門,一隻通體灰羽的布林雀正從牆垛掠過,落到不遠處的高枝上四處張望。
那是阿特的化身,為了以最佳狀态維持莫雷身上的僞裝,他會始終跟在莫雷身邊不超過二十尺的地方。
确認了老師的位置,莫雷安了心,扭頭看着貝洛蒙,以一個符合14歲少年的叛逆語氣向他抱怨:“這偏遠地方怎麼又冷又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