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14歲的莫雷會說的話,莫雷對自己記憶中的形象還是很有把握的。
貝洛蒙也入戲了似的,溫聲安撫他道:“這裡昨日才經過一次入侵,會混亂一些也是正常的。”
“入侵?什麼入侵?魔物入侵嗎?”裝作興奮地躍躍欲試的樣子,莫雷一連問了三遍。
就這麼一問一答,一路上貝洛蒙将昨天發生的事一一介紹給自己今天“首次”踏入聖城的侍童。
抵達主教座堂前,并沒有戒備森嚴的騎士團把守内外,人們仍如往常般出入禮拜,但教士的數量明顯增加了,身份各異的教士們正裝打扮彙集在教堂前,互相之間竊竊私語。
見到進入廣場的貝洛蒙,其中一位帽子最高的主動上前問候:“約克夏大人,聖安。”
貝洛蒙回禮,伸手虛懸在教士胸前,道:“萊蒙主教,願上帝保佑你。”
莫雷不由瞪圓了眼睛。
“約克夏”三字代表什麼,連對教會内部系統一竅不通的莫雷都知道。
這是第十三位聖徒的稱号。
十三聖徒的名字,隻會由教皇親自賜予教會中魔法造詣最強的十三人,隻聽命于教皇和樞機主教,自主行走于世間,代教會中樞巡回各個公國,在教會地位超然。
大陸各地都流傳着這些頂尖魔法師的傳說,近幾年最流行的就是“史上最年輕的約克夏”的故事。
果然是最年輕的約克夏。果然是頂尖的魔法師。
“……莫利,我們要進去了。”
溫柔的聲音将莫雷喚醒,莫雷眨了眨眼,發現周邊衆人的目光都聚在了自己身上。
貝洛蒙微微一笑,向萊蒙主教介紹:“這是莫利,我的侍童,從聖都來與我彙合,不是外人。”
萊蒙連連點頭:“是是是,那就請一起吧,我們還有許多事情需要同聖徒禀告。”
将人迎進位于教堂前庭右側的備衣室,萊蒙将門反鎖,邊請貝洛蒙二人上座。
貝洛蒙隐秘地和莫雷對視了一眼,均在對方眼中讀出了警惕。
似乎是要打消貝洛蒙的疑慮,萊蒙笑笑道:“事關重大,所以謹慎行事,請聖徒不要見怪。”
貝洛蒙不置可否,道:“我接到樞機主教的指示,說昨夜聖城的防護大陣受到了劇烈擾動,教會中樞遭人入侵,差我前來協助調查。不知事态如何?”
萊蒙長歎了口氣,苦笑道:“正如聖徒所說,昨日白天魔物入侵,幸好有您在場,守住教堂無虞,晚上為防魔物去而複返,我們委派了絕大多數教士外出巡邏,沒想到叫宵小之輩鑽了空子,潛入教堂,破壞了地下室的鐵鎖鑽入密道,一路直侵大陣中樞,雖然侵入者已被守護陣翦除,但大陣還是受到了擾動,勉強隻能覆蓋教堂一隅,迪克托林薩聖城已不在庇護之下。”
語焉不詳,避重就輕,謊話連篇。
這群教士根本就不信任貝洛蒙,甚至當着貝洛蒙的面明明白白地扯謊。
這個守護陣從沒有護佑過整個聖城,白癡都知道,以貝洛蒙的魔法等級,守護陣的領域究竟觸及到哪裡,在踏入聖城的第一刻就能感知。
這是教堂内運轉的陣法,貝洛蒙曾經明确地說過。
莫雷心中無來由的一股火氣升騰,作為一個十四歲的莽撞少年,他憤然拍桌而起——
卻被貝洛蒙一把握住胳膊。
“入侵者着實可惡。”貝洛蒙握緊了莫雷的胳膊,暗示他坐下,“萊蒙主教,你們是否了解了這個入侵者的底細?”
萊蒙苦笑着搖頭:“中樞位置隐蔽,又有強力的反制魔法,一般人觸之即潰,除了每月一次的定例巡查,一直無人顧守,這次也不例外。我們隻是感受到了陣法的動蕩,趕到現場時才發現有人破壞了陣法,入侵者已經被燒成了灰燼,除了反制術法的殘遺,沒有發現其他任何線索。”
騙人!騙人!騙人!
莫雷聽到自己心底的呐喊,又強行按住不斷蒸騰的憤怒。他不是真正的14歲,這也不是他的主場,一切都交給貝洛蒙……
“我可以去看看守護陣嗎?”貝洛蒙語氣平和地問。
莫雷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被人當傻子耍,還能這麼不動聲色,假裝無事發生、一派平靜,不愧是資深的教士。
萊蒙面露難色:“現場都被清理幹淨了,恐怕……”
“确實沒什麼可看的,我已經去看過了。”
一個陌生的聲音透過緊鎖的門扉打斷了萊蒙,話音字正腔圓,帶着貴族特有的僞裝成謙遜的傲慢,遠遠說不上難聽,卻是莫雷聽在耳裡就不由自主厭惡的那種聲音。
但連貝洛蒙的眉頭都皺了起來,莫雷認為事情并不簡單。
三人都循聲看向門口,咔哒一聲解鎖的脆響,一個身披靛藍色鬥篷、全身上下打理得異常精緻的男人就這麼推門走了進來。
萊蒙主教一臉狼狽:“這……這鎖……這怎麼回事……”
男人露齒而笑,優雅地将門閉上,邊對萊蒙道:“主教真的以為,這樣一把普通的鎖,可以困住一位聖徒嗎?”
清爽利落的黑發,英俊秀麗的面龐,開朗親善的笑容,說着莫雷早就想要吐槽的話,應該是招人喜歡的,但莫雷就是看他不順眼。
這莫名違和的感覺,讓人忍不住警惕。
貝洛蒙的眉頭仍然緊皺,他起身道:“塞瑟爾大人,您為何會在這裡?”
萊蒙瞪大了眼睛:“塞瑟爾大人!區區小事,竟然驚動了兩位聖徒大人!可是您,您是什麼時候……?”
塞瑟爾沒有理會,還是依着自己的節奏,微笑着同貝洛蒙打招呼:“多年不見了,親愛的約克夏,我也恰好路過邊境,這次入侵不是小事,第一樞機主教大人指示我來此與你共同處置,我就立刻趕來了。說起來,我到的許比你早些,大約……是在這群人還聚集在廣場的時候,我嫌接待麻煩,就先去中樞看了一眼。”
萊蒙的臉色已非常難看,又見塞瑟爾轉向他道:“約克夏是教皇冕下的使者,更是這次事件調查的主理,任何事情都不該瞞他。”
他神情猛然一變,笑容一收,頓時顯出嚴厲威吓的氣勢來:“萊蒙主教,我全部都看在了眼裡,你已犯了錯,更不該一錯再錯。”
萊蒙被吓得臉色發白,驚慌失措,嘴唇哆嗦了兩下,還是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塞瑟爾又笑起來,反手将門打開,道:“沒關系,我們就是來幫助你贖罪的,冕下會原諒你的過錯,隻要你好好地将功補過。”
萊蒙連連點頭,賭咒發誓會幫聖徒大人到底。
塞瑟爾欣然道:“很好,現在我有些事情想單獨和約克夏聖徒說,請為我們留下一個談話的空間,好嗎?”
萊蒙忙不疊地出去了,塞瑟爾的目光随即落在了站在貝洛蒙身側的莫雷身上。
莫雷注意到視線,挺直了身闆,昂起了頭。
但一點都沒有挪步的意思。
塞瑟爾的笑容漸漸消失,卻沒有理會莫雷,直接對貝洛蒙道:“親愛的約克夏,這是誰?可以請他出去嗎?”
貝洛蒙搖搖頭:“這是莫利,我的侍童,是我最信任的人,我沒有什麼秘密不能和他共享,他應該留在這裡。”
莫雷心情頓時好了許多,有了貝洛蒙的支持,他更感覺充滿了自信。
塞瑟爾露了個微笑:“約克夏,你知道的,有些秘密,不知道要比知道更好。”
貝洛蒙仍一步不退:“我心裡有數。”
塞瑟爾微笑不變,伸手将門推上。
随即便雙臂前展,向貝洛蒙走來:“我美麗的約克夏,許久不見,可以給思念欲狂的我一個慰藉的擁抱嗎?”
太輕浮了!
莫雷心裡的不爽幾乎要漫溢出來,他一把勾住貝洛蒙的胳膊,把人拉到了自己身後,冰冷的視線鎖定在塞瑟爾身上。
這是不屬于14歲的孩子的眼神。帶着警告與殺心。
塞瑟爾似乎有些驚訝,似乎真的被威懾到了,他停下腳步,就着現在的姿勢聳了下肩,笑道:“真是漂亮的眼神,這個殺氣,真讓人動心。”
莫雷壓下反胃欲嘔的沖動,冷冰冰道:“不勞偏愛。麻煩您有事說事,不要對約克夏大人抱有任何不該有的肖想。”
塞瑟爾失笑,他目光流轉,旖旎地看着莫雷:“約克夏不可以,那你呢?小侍童,你這個年紀,更是分外鮮嫩可人。”
莫雷咬牙強抑着一拳打翻這個惡爛家夥的的念頭,就聽貝洛蒙在身後說:“塞瑟爾,注意分寸。你的言行,隻會讓人憤怒。”
話音未落,莫雷已感覺背脊猛地蹿起一股寒意,迅速滲透了他的四肢百骸。
那是冷酷,銳利,毫不掩飾的殺意,來自身後的貝洛蒙。
連莫雷都感受到了這股仿佛能割裂皮膚的殺氣,被殺氣直指的塞瑟爾更是連笑容都維持不住了,隻能苦着臉道歉,甚至還顯出了一絲謙卑:“是我得意忘形了,我請求你的寬恕,約克夏聖徒。”
此言一出,莫雷才感覺被殺氣凍到僵硬的身體能動彈了,他立刻回身看向貝洛蒙——
一貫溫柔和善、心境平和、在莫雷看來有時神性幾乎要壓倒人性的貝洛蒙,此刻目光冷冽,面色冰冷如霜,渾身萦繞着冰藍色的陣法光輝,随着放下的手心裡魔法的波動漸漸消失,以貝洛蒙為中心,幾乎覆蓋了整面牆的層層疊疊的無數陣法中,大大小小的錐刺逐一隐去了身形。
錐刺的方向無一不指向塞瑟爾。
随着最後一個陣法消失,貝洛蒙神色平和道:“我接受您的道歉,塞瑟爾聖徒,願上帝保佑你。”
莫雷目瞪口呆地看着迅速斂去殺氣、恢複和善平靜模樣的貝洛蒙,腦海中忍不住浮現了一個念頭。
啊……果然是個可怕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