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瑟爾又帶上一貫的假笑,仿佛剛剛什麼都沒有發生,邁着優雅的步伐走到二人對面,分别對貝洛蒙和莫雷示意:“請坐,請坐,我們還有許多消息需要分享。”
虛僞的教士。莫雷在心裡冷哼一聲,緊貼着貝洛蒙坐下。
三人落座,塞瑟爾總算開口講起正事:“親愛的約克夏,你還記得五年前,我們忽然失去了師匠蹤迹的事嗎?”
莫雷心中一緊,這事他也曾在酒館聽到一些風言風語,但當時并沒有放在心上,甚至還覺得若老師就此離開人間,也不失為一件好事。
“——那時我接到了一個指示,”塞瑟爾伸出一根手指,點了點桌面,“來迪克托林薩聖城,加固一個陣法。”
貝洛蒙眉頭微蹙:“你說的就是這個守護陣?”
塞瑟爾颔首:“不錯,我抵達這裡,穿過密道,進入陣法的中樞,才發現那裡有一個巨大的鐵棺材。”
“那真是一個……非常,非常大的棺材。”塞瑟爾似乎心有餘悸,微微搖了搖頭,“那時,鐵闆還未完全閉合,我看見了飄落的白色羽毛和從縫隙不斷滴落的金色的血液,我雖然不敢相信,但這世上,的确隻有一個物種具有這樣的特征。”
塞瑟爾故意頓在這裡,擡眸看向貝洛蒙。
“……是天使。”貝洛蒙回答,眉頭緊蹙,“你确定你沒看錯?”
塞瑟爾搖頭:“我很确定。”
貝洛蒙忽地睜大了眼睛:“莫非……”
塞瑟爾似乎很滿意他這個反應,笑眯眯端詳了半天,才肯定道:“正是。所以你明白了,這絕不是一件小事。”
貝洛蒙沉默片刻,問:“是入侵者帶走了被囚禁的天使?”
塞瑟爾沒有立刻回答,隻是眼神暧昧地看了眼閉合的房門,拉長了聲音道:“啊——有人當然想這麼說。但是啊,親愛的約克夏,你知道他們為何不讓你去現場嗎?”
貝洛蒙配合地搖搖頭,莫雷則厭惡地皺緊了眉頭。
塞瑟爾湊近了一些,又被莫雷毫不客氣地推了回去,隻得攤手一笑,道:“我在現場,看見了許多劍痕。”
貝洛蒙沉吟片刻:“你是說,來者是一名劍士,所以破不了陣法、救不出人?但這未免武斷,會用劍的法師也不是沒有。”
塞瑟爾伸出一根食指搖了搖:“不止如此。從現場的痕迹來看,這個劍士相當忌憚陣法,連靠近都不願意。”
貝洛蒙沒有接茬。他對現場太熟悉了,現在無論說什麼,都可能帶來未知的風險。
他必須要先聽到塞瑟爾的想法。
于是,靜默忽然降臨。
但維持靜默,也很危險。
莫雷認為自己應該做些什麼,挑釁似地擡了下眉毛,帶着高調的不滿道:“左不是右不是,那你又有什麼高見?”
塞瑟爾頗暧昧地笑眯眯看他:“既然是莫利問的,我就直說了,我認為現場至少有兩個人,一個用劍,至少一個會魔法,用劍的人逼走了守護在陣旁的教士,而魔法師解救了天使。”
……肯定得仿佛人在現場一樣。莫雷冷哼一聲,撇過臉去不理他。
貝洛蒙沉吟片刻,謹慎道:“現役魔法師幾乎都來自教會,你認為,這是一次來自内部的反叛?”
塞瑟爾不置可否。
貝洛蒙眉頭忽地皺緊:“等等,你說,師匠被囚,是從五年前開始的?”
塞瑟爾微笑,肯定道:“我是這麼說的。”
“那……”貝洛蒙遲疑了一下,還是問了出來,“魔物大舉入侵,是從哪年開始的?”
塞瑟爾頓住,似乎沒太理解貝洛蒙的問題,但很快就反應過來,思索道:“确實,從我掌握的信息來看,魔物有組織地入侵,也差不多是那個時候。”
“你怎麼忽然想到了這個問題。”塞瑟爾審判似的目光凝在貝洛蒙身上,“這個角度,非常刁鑽。”
貝洛蒙坦然道:“昨天我在教堂前的廣場除去了一個高等魔物,它想要進入教堂,這引起了我的興趣。剛剛忽然想起這事,就想這個奇怪的舉動或許與今日要調查的事件有關。”
塞瑟爾開始思考,收起了嬉皮笑臉,神色也變得凝重起來。
“我想,這裡面難說有關系。”塞瑟爾審慎地說,又迅速地補完,“但也不能完全排除有關聯的可能。”
莫雷默默翻了個白眼。這不是廢話嗎。
貝洛蒙道:“昨天魔物在教堂門口铩羽而歸,雖然我們還不确定他們的目的是什麼,但我想,目的沒有達成,他們很可能不會就此停下。如此一來,我們就面臨至少兩個方面的問題。一是,究竟是哪些人劫走了天使、又去了哪裡?二是,魔物與天使究竟有沒有關系?他們究竟為何而來?他們是否還會再來?”
“而且,”貝洛蒙又補充了一句,“我接到的指示是調查和平息事态,如你所說,天使被囚不是小事,消息走漏會帶來難以預估的後果。時間不站在我們這邊,拖得越久,隻會讓我們越被動。“
塞瑟爾看向他,挑眉道:“看來,你已經有一個計劃了。”
貝洛蒙點了下頭,擺出邀請合作的态度:“不是什麼成熟的計劃,所以還需請塞瑟爾聖徒援手。”
于是,一個謊言被有組織地流傳開來。
先是迪克托林薩聖城的教廷在大街小巷貼滿了布告,還委派專人向各個邊緣聖城傳遞消息,聲稱有賊徒擅闖教廷劫囚,将與囚徒一起于兩日後在弗拉德山谷火刑,命衆人回避。
又派員秘密派發邀請,邀精擅陣法的魔法師前往迪克托林薩聖城加強守護陣。僅僅半天,這個秘密就迅速成為了公開的秘密。
“若真能吸引來魔物,那麼被囚禁的天使,也就不是天使了。”塞瑟爾摸着下巴,微微偏過頭,微笑着說,“想法很有意思,親愛的約克夏,可若是吸引不來魔物怎麼辦?”
“布告意在先聲奪人。”貝洛蒙回答道,“迪克托林薩剛剛經曆過一次魔物入侵,教會保護了絕大多數民衆,人們對教廷充滿了信任,面對被教廷斥為賊徒的人,将很難抱有善意。”
“而且這些人都被抓起來了,他們即便出現,也難以取信于人。”塞瑟爾意味深長地笑起來,“可是人們不可能錯認一個真正的天使啊……親愛的約克夏。”
莫雷打探了一圈,回到圍合弗拉德山谷的高聳的崖邊時,剛好聽到了這句話,看見了塞瑟爾的表情——
那目光中充滿了調戲的意味,但更讓人感覺危險。
貝洛蒙對此視而不見,平靜地反問:“一個行走于世間的天使出現在世人面前,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嗎?”
“隻要讓教會囚禁過天使這件事成為謠言,就足以控制局面了。”貝洛蒙補充道,“這才是樞機主教派我來此的目的,彌平這件事可能帶來的負面影響。”
塞瑟爾點點頭,攤手笑道:“是啊,畢竟天使還需要教會。”
貝洛蒙沒有接話,隻道:“既然準備得差不多了,我們就先回去了。”
塞瑟爾稍稍躬身,做了個“請”的姿勢,笑眯眯道:“後天見,親愛的約克夏。”
圍繞弗拉德山谷一周,約摸分散着數十個教士,每個教士控制着一個陣點,催動着覆蓋了整個山谷的束魔陣法。
塞瑟爾站在山谷周圍最高的山崖邊,神色一派輕松,一副悠哉悠哉的模樣,見貝洛蒙和莫雷二人一前一後的走來,還笑眯眯地打招呼:“日安,親愛的約克夏,和莫利。”
什麼半吊子的“和莫利”……還不如不說。
莫雷沒好氣地想。
“雖說隻是一個過場,但萬一能有什麼成果呢。”塞瑟爾微笑着說,“你看這個陣法如何?”
貝洛蒙走到塞瑟爾身邊,凝神看向谷内,片刻,點頭道:“确實是一個高明的布陣,想必是你的手筆。”
塞瑟爾笑道:“的确如此。”
距離約好的時間還有小半日,此刻沒有别的法子,隻能在這裡幹等。
在百無聊賴的等待中,時間一點一滴地過去,逐漸進入了傍晚。
無論是塞瑟爾,貝洛蒙還是莫雷,在等待的這段時間裡都曾挪動過位置,有時站在崖邊觀望谷内,有時離開一些、找近處的青石放松地靠一會兒。因此當塞瑟爾站起身走向崖邊時,正站在崖邊的貝洛蒙和不遠處的莫雷全然沒有防備——
一柄火烈紅豔的長槍驟然劃過空氣,從後方兇狠地襲向貝洛蒙的後心。
“貝洛蒙!!”莫雷聽到自己的尖叫,人已一躍起身,倉促間隻來得及劈下一劍,卻隻撞在了槍杆之上。
紅槍竟毫無阻滞,眨眼穿透了貝洛蒙的胸膛,反而劍身怦然炸裂。
……這是怎麼回事?!
莫雷又抽出一把匕首來,想斷掉這兵器,卻依舊是同樣的下場。
“啧。”塞瑟爾頗有些不滿意,嘀咕道,“真是令人嫉妒的魔法天賦,竟然抵住了即死。”
說着,無視正向自己攻來的莫雷,将已然失去意識的貝洛蒙連人帶槍拉進身前,擡起一腳重重踹在貝洛蒙的背後,拔槍的同時,把人推出了崖邊。
莫雷立刻調轉目标,完全不顧塞瑟爾在身後說些什麼,疾沖幾步,用力一蹬崖壁,跟着躍了下去。
極速的下降讓莫雷身上的僞裝迅速失效。回到熟悉的視野,順利将昏厥的貝洛蒙攬在懷裡,莫雷設法借助崖壁上一些凸起的岩石和藤蔓樹枝降低自己下落的速度,勉強全須全尾地摔落到地上。
不顧後背疼痛,莫雷掙紮着爬起來,查看貝洛蒙的傷情。
魔法師一般都有一些自保的法門,貝洛蒙也不例外,充盈的魔力此刻已自動填滿了傷口,運轉着止血療愈,但傷處依然血流不止,人仍舊昏迷不醒。
“真可惜,小莫利,我還想招攬你的,看來你已經做出了選擇。”
那股拿腔拿調的聲音緊随而來。莫雷恨得咬牙,将人輕輕放到地上,擋在貝洛蒙身前,惡狠狠地看向手執長槍、腳踏陣法羽毛般飄飄然落地的塞瑟爾。
看到現在的莫雷,塞瑟爾也沒有什麼驚訝的樣子,反而遺憾似的搖了搖頭:“我還以為你會更好看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