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瑾苦笑,終究是被發現了。
“嗯。回來了。”
“今夜....回來得要比昨夜早些。”
蕭玉淡淡地,像是絲毫不在意般的提及。
“阿瑾,過來。”
蕭玉沒有招手,隻是淡淡地呼喚。
夜風掠過結着浮冰的池塘,拂動她垂落的發絲。一縷烏發沾在唇角,她也不去撥,任那墨色蜿蜒在淡色的唇畔,像是冰裂紋瓷器上的一道瑕疵,美得驚心。
蕭瑾乖乖地走過去,像是犯了錯的孩子低頭站在蕭玉旁邊。
“坐。”
蕭玉示意身旁的石凳,蕭瑾順從地坐下,有些拘束,束手無策。
蕭玉的眸光自她衣襟掃過,鼻尖幾不可察地微微一蹙——那動作輕得像蜻蜓點水,卻足以讓蕭瑾脊背一僵。
“阿姐...怎...,..怎麼了?”
蕭瑾不敢去看蕭玉,低着頭小聲嘀咕。
“你....身上有女子胭脂的味道。”
不是疑問,是陳述。
蕭玉貼近,忽然擡手用袖角在蕭瑾肩頭輕輕一拂,随即收回手,指尖撚着一抹幾不可見的嫣紅。
“在哪裡沾來的?”
她的語氣很淡,指尖仍搭在琴弦上,尾音輕得像一片雪落在冰面,似是不怎的在意。
隻是蕭瑾,卻覺得背後更加發毛。
“路上....不小心撞到一位賣胭脂水粉的娘子....然後沾到的.....”
蕭瑾越說越小聲,編造了個不存在的事件,局促地揣着手。
“阿瑾,”
蕭玉擡眸,那雙和她一模一樣的眸子如冰川一般透亮,淚痣在青玉镯被月光照耀的水色下泛着獨特的色彩,
“你在撒謊。”
蕭瑾沒有否認,頭低的更狠了。
“阿瑾知道麼?”
“你每次撒謊,都會拱鼻尖,”
“或者是,跳眼皮。”
蕭瑾背後滲出了薄汗,慌亂地擡頭,
——蕭玉那雙與她肖似的眼睛,此刻正映出她全部的狼狽。
蕭玉卻之後未曾說什麼,隻是淡淡地提醒:
“下次,注意一點。”
蕭玉說完後,似是還想要說什麼,唇角微不可察地繃緊,
夜風忽起,吹散她鬓邊一縷青絲。蕭玉擡手将發絲别至耳後,玉簪上的流蘇輕晃,
".........倘若那姑娘當真入了你的眼,便好好查查她的底細。"她素手撫過琴身,月光傾瀉在她完美的側臉上,襯得越發清冷如霜,
她的指尖輕輕撥了一下琴弦,"铮"的一聲輕響,
像是某種無言的提醒。
"這世道,真心與假意...往往隻隔着一層胭脂。"
“确保她對你好,是個能夠托付的良人。”
“看中的是你本身,而不是你的名利。”
“不是的阿姐,不是你想的那樣的.....”蕭瑾慌忙起身,隻覺得蕭玉想象中她的進度未免太快了,
她現在....
她現在連那位姑娘的名都不知道。
僅僅知道了個姓而已。
蕭玉卻已起身走到她面前,月光在她素白的裙裾上流淌,月華攏住她,美的驚心。
她比尋常女子高挑,比蕭瑾略低一些,此刻微微傾身,發間玉簪垂下的流蘇泠泠地晃到她眼前,那黑曜石般的眸子眯起,帶着居高臨下的氣勢,指尖輕輕點在她唇上:"噓——"
"不必解釋。"
蕭瑾一愣,隻覺得姐姐錯會了她的意,無助的感覺溢滿了全身。
"我讓人在你的房内備了熱湯。"蕭玉放手,廣袖垂落,遮住了腕間那一截皓白,她轉身去,裙裾飄動如雲,聲音也輕飄飄地落下,
"早些歇息吧。"
蕭瑾望着她的背影,隻覺那素白衣袂在月色下顯得格外孤清。她張了張口,終究沒再多言,隻低低應了一聲:
"阿姐也是,莫要彈太晚。"
蕭玉隻是站在那裡,唯有夜風送來她極輕的一聲:
"嗯。"
還有一聲,
“動作輕些。碧桃睡着了,勿要弄醒她。”
蕭瑾點頭表達知曉,步履極輕地離開了。
亭中琴案猶在,弦上餘音已散。唯有一輪冷月,靜靜照着她們越行越遠的背影。
待蕭瑾的身影漸漸隐沒在夜色中,腳步聲也逐漸消失不見,蕭玉的指尖仍搭在琴弦上,久久未動。
夜風拂過,她微微垂眸,唇間溢出一聲極輕的呢喃:
"父親說......要我查你的行蹤。"
她的聲音很輕,幾乎被風吹散,可字字卻像是從心口碾出來的,帶着一絲幾不可察的顫意。
"阿瑾......"
她指尖無意識地撥了一下琴弦,發出一聲低沉的顫音,像是她此刻難以平複的心緒。
"我不想......"
月光落在她蒼白的指節上,映出幾分冷意,她緩緩收攏手指,攥緊了衣袖,仿佛這樣就能壓下心底翻湧的情緒。
"不想傷害你。"
這句話最終消散在風裡,無人聽見。
“阿瑾。”
這個稱呼,是從六年前開始的。
六年前的那天,也是個雪天。
她被嬷嬷領着穿過重重回廊,來到一處陌生的院落,說是父親下的指令。
那處父親母親從小就禁止她進入的院落。
那處她自幼就極為好奇的院落。
那處十年來未曾謀面的同胞手足住所的院落。
嬷嬷最後帶着她停在廊前,低聲叮囑:"大小姐,廊下是小少爺,小少爺性子不像您招人喜,較為古怪,您......莫要吓着他。"
蕭玉知道她在騙她。
她們都是不招人待見的,性格古怪的孩子。
她早就聽到過,他們在花園裡的對她們的談論。
雪下得很大,她裹着狐裘站在廊下,眨眼就看見一個瘦小的身影站在雪地裡,背脊挺得筆直,像是一柄未出鞘的劍,也如同宣紙上暈染的小小墨點。
廊下果真站着個孩子,身形單薄,眉眼卻已初顯鋒利。她披着一件墨色大氅,大氅幾近比她的人還要大,雪花落在她肩頭,又很快消融,襯得她整個人如一把未出鞘的劍,冷冽而沉默。
——那是她的胞“弟”,卻也是她十年未曾謀面的陌生人。
她怔住了。
情不自禁地去走近她。
蕭瑾聽到腳步聲,緩緩轉過頭來
——那一瞬,蕭玉幾乎以為自己在照鏡子。
一模一樣的眉眼,一模一樣的唇鼻,連眼尾那抹桃花将謝未謝的薄紅都分毫不差。隻是她的眼神冷得像冰,帶着戒備和敵意,卻又藏着幾分不易察覺的茫然,像是山林裡被遺棄的幼獸,明明滿身是刺,甚至做出随時準備撕咬靠近的人的架勢,卻又會在無人處露出柔軟的肚腹。
父親站在蕭瑾旁邊,向蕭玉喊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