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要逃。”菜菜子在那一天的夜裡突然說道。
她有點奇怪,自從菜菜子在今天淩晨驚醒之後,美美子就意識到了。她問怎麼了,對方用同樣稚嫩的手抓住自己的手,将頭埋入自己的懷中,汲取另一個人的溫暖。
菜菜子回答,“我好像做了一個夢。”
“是噩夢嗎?不要害怕,我在這裡,菜菜子。”美美子摸了摸她的頭,很早之前的記憶裡她們的媽媽就會這樣做,溫柔地安撫着受了驚吓的孩子,驅散黑暗,帶來溫暖。
菜菜子搖了搖頭,聲音哽咽,卻擡起頭來,對她露出一個笑容,美美子很久沒見過她這樣的笑了,帶着某種美好的天真,“如果那是夢的話,絕對是美夢。”
夜裡的木牢很冷,也很黑,把她們囚禁在這裡的人不會經常點燃蠟燭,隻有在他們選擇來到這裡的時候,才會點亮。他們也害怕着黑暗。
也是在這樣一片透不進光的黑暗中,菜菜子突然開口說,“我們要逃。”
美美子看着面前高大而壓抑的牢門,像個吃人的怪物,而她們在其腹中,如斷翅的鳥兒被鎖住了自由,她低聲問,“我們要怎麼做呢?”
怎麼才能逃出去?
怎麼才能不再被傷害?
她想過一遍又一遍,傷口一次又一次形成,溢出的血帶着眼淚一同流下,最初的乞求和不切實際的希望已經化成了更深的絕望,美美子以為菜菜子跟自己一樣已經接受了,這樣殘忍而可怕的現實,但那句話,那句仍然不甘而反抗的話語。
我們要逃。美美子咀嚼着這句話,看見這世間剩下的與自己血脈相連的唯一親人,她的眼底有着熄滅了卻又重新燃起的東西。
“你,我,還有他。”菜菜子說到最後一個字的時候,她把手放在心口,好像從中汲取了另一股無形的力量,以至于讓血肉在重新生長。
美美子問,“那是誰?”
“拯救我們的人。”菜菜子說得笃定,即使她不曾吐出一個名字,卻讓美美子也忍不住去相信,有這樣一個人存在于世間。
“那他現在在哪?他為什麼還沒有來救我們?”
這個問題讓菜菜子沉默下來,在一陣寂靜過後,她說,“他肯定是遇到什麼麻煩了,不然他一定會來的。”
那五歲的女孩尚未長大成人,但卻有着一顆不輸其他人的堅定而真摯的心,“我們要逃出去,找到他,然後去幫助他。”
“你能理解我嗎,美美子?”她望着自己這一無所知的妹妹,心裡為着那人陷入麻煩的可能性中而揪心不已。
那人是她們在這世間的另一個親人,即使沒有血脈相連,但情感卻是無法被斬斷的紐帶,貫穿着跳動的心髒。
當時還沒有記起來的美美子,對菜菜子所說的話并不全然知曉其中的含義,但是,她憑借着某種命運般缥缈的感覺,某種又植根于心底真切的直覺,予以肯定的回答。
“好,我們要逃出去,然後去找他。”
菜菜子制定了一個計劃,她拾起散落在木牢裡的稭稈,紮出了一個娃娃的形狀,然後又從衣服上撕出一塊長截的布料,把它們一同遞給美美子。
“雖然很簡陋,但應該能勉強一用。”
她冷靜而成熟得不像一個孩子,美美子覺得自己從中好像看到了菜菜子長大後的模樣,學到了幾分另一個人的影子,在危險之中是可靠而令人安心的。
她們等待着一個時機。
等今晚值班的人來查看兩個女孩的時候,菜菜子抱着美美子沖他焦急地喊自己的妹妹昏迷了,對方下意識地走近牢門前想要仔細看眼情況,假裝昏迷的美美子在這時攥緊了繞住稭稈娃娃脖子處的布料,術式發動。
此時的美美子還年幼,自身還不夠強,裝備也準備得簡陋而粗糙,值班的人僥幸逃過一死,隻是窒息地暈了過去。
菜菜子将手伸出牢門的空隙處,拿到了值班人身上的鑰匙,她們打開了這個囚禁自己的牢籠。她抹去美美子臉上的淚水,那是因踏出了牢門而不自覺流下的。
“我們還要逃。”她說。
離真正的自由還有一段距離,她們還要逃出這個村莊,牢籠外是人影幢幢,魑魅魍魉,她們必須要非常小心地不被發現,才能安全地逃離這裡。
菜菜子緊緊地握住美美子的手,小聲地說,“我們一定要很幸運,足夠幸運才行。”
她們避開燈火,避開人影,赤腳向荒原跑去。
此時月亮破開黑暗,皎潔的月光照明了前進的路。
她們一直跑,一直跑着,跑過山,跑過河,把陰影抛在身後,尖利的碎石劃開皮肉,刺人的荊棘紮出血珠,風聲把喘氣擾亂,四肢越發的凍僵,越發的沉重。
美美子想問。
我們何時才能停下?
我們何時才能安眠?
我們何時才能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