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說了……公主,您稍稍寬心,今夜會平安的,我和王襄守在外面,有什麼事您就大叫,我們兩個還打不過那個弱書生?”玉汐安慰道。
周嬗被她的話逗樂了,撲哧一笑,他道:“辛苦姑姑。對了,宮裡運來的那些嫁妝可都安置好了?”談起嫁妝,他臉色不禁暗淡幾分,那張秀氣的小臉在燭火下格外蒼白。
玉汐見他這幅樣子,心疼不已,當即開解道:“哎喲,我的好公主!宮裡那位爺兒雖然沒賜給您一處公主府,但嫁妝豐厚得駭人呢……陛下還是惦記您的。”
聽聞此言,周嬗也隻是輕輕一笑,不置可否。
堂堂長公主出嫁,連公主府都無,說出來難道還不是笑話?要是被狀元郎發現自己還是個男的,可真就淪為大甯曆史上頭等的笑話。
他和玉汐又說了些别話,此時夜色已黑,前院宴席結束,王襄找人傳話,說驸馬爺要回來了。
周嬗立馬戴好頭蓋,端坐在床榻的邊沿。玉汐領着丫鬟們守在卧房門口,一切都如同常見的婚禮進行着。
而周嬗的心越跳越快。
不一會兒,外頭便傳來交談聲,一個低沉的男聲正在向玉汐問好,然後逐漸走近周嬗。
“公主今日可有累着?”男人語含笑意。
周嬗不打算即刻回話,他端着身子,緊張到心快從嗓子眼裡跳出來了,隻嗅見男人身上淡淡的酒味。
男人倒也不氣惱,隻是溫溫和和提醒道:“多有冒昧公主,但微臣要取下蓋頭了,還請見諒。”
說完,便拿起玉汐捧着的玉如意。
玉汐在一旁笑呵呵道:“驸馬爺,掀蓋頭前請聽奴婢說幾句吉祥話:玉如意,秤起郎君意、公主情。金玉滿堂好姻緣,此生相擁福祿壽——請君慢擡手!”
玉如意挑起繡着鴛鴦和囍字的紅蓋頭,周嬗避無可避,隻得迎面撞上男人烏黑的眸子。
他臉上懸着一滴淚珠,不能說是桃腮粉面的嬌憨美人,反而蒼白着一張小臉,厚重婚服下的身子風流婀娜,楚楚動人我見猶憐;又見他眉若細柳,眼如睡鳳,櫻唇緊緊抿着,也不知何事令他愁眉不展。
于是周嬗好整以暇,頗為愉悅看着那俊朗男人的臉逐漸漲得通紅,嘴巴開開閉閉,愣是說不出一句話。
玉汐和丫鬟在一旁捂嘴竊笑,弄得男人更是臊得慌。男人原地踱步,鋸嘴葫蘆似的一言不發。玉汐看不下去了,上前笑說:“公主從未離過宮,如今進了狀元府,正思家呢,驸馬趕緊去安慰安慰吧。”
男人隻好上前,坐到周嬗身旁,試探着握住公主的手。周嬗也不好躲,隻能随他去了,身體卻繃得僵硬。
“微臣……微臣叫做張瑾為,字懷玉,出身蘇州府,幼時家貧,不承想有朝一日,能迎娶公主這等靈秀的人兒……實乃三生有幸。”張瑾為一番話說得磕巴,他不敢多看公主的臉,目光落在地毯上,耳朵紅透了。
周嬗也沒接話,垂着一雙美目也不知在想什麼。玉汐見氣氛不好,連忙上前打趣道:“我們公主單字一個嬗,皇爺當年取自‘嬗娟’,就希望公主覓個飛黃騰達的好夫君。看我們驸馬爺少年才俊,不正應此話?”
張瑾為被這番話說得苦笑連連,他隻是歎氣,輕輕握着周嬗的手說道:“微臣不才,恐怕不能合皇爺當年的祝願了。但公主請放心,微臣此生隻會有公主一個人……微臣會竭盡所能保護公主,永不背叛。”
永不背叛?
周嬗擡眸看他一眼,心想,話本裡那些負心郎也對妻子說過這些話……如若有一天,你發現令你神魂颠倒的女人是個男的,你還會如此笃定嗎?
但張瑾為隻是緊緊握住周嬗的手,他長得實在端正英俊,周嬗忍不住多看了幾眼,然後極小聲地,近乎呢喃說道:“該喝合卺酒了。”
聲音很是細微,但軟綿溫柔,聽得男人臉又紅上幾分。
玉汐耳尖,麻利端來兩杯酒,笑意盈盈地給兩人奉上。
兩個人雙臂纏繞,行為親昵飲了這交杯酒。周嬗悄悄用餘光瞄了一眼正在飲酒的男人,心裡說了句抱歉。
飲完合卺酒,便是更衣……以及洞房了。
周嬗和張瑾為并肩坐在床榻旁,兩相無言。周嬗在心裡焦急萬分,心想李太醫特制的蒙汗藥怎麼還沒起效?
“公主今年幾歲?”張瑾為冷不丁一出聲,把周嬗吓得一抖,他趕忙安撫道:“微臣不會對公主做任何出格之事,隻要公主不願意,微臣永生不會越界!”
周嬗驚恐未定,瞪大眼睛望着對方,等意識到對方剛剛說了怎樣一番重要的話,心虛地底下頭回道:“剛過了十八。”
“微臣二十有四……奇怪,是酒吃多了麼,頭怎麼會暈成這樣……”張瑾為正欲說些什麼,忽然一陣頭暈眼花,他猛然站起,一面喊人一面搖晃走着出門,磕磕絆絆喊道:“快扶我去西廂房!”
話音未落,就一頭栽倒,所幸玉汐和王襄來得及時,眼疾手快扶住了昏睡過去的張瑾為。
周嬗隻穿着裡衣,赤腳走到被人拖扶着的驸馬面前,回來走了幾步,素白的小臉一片冷淡。最後他蹲在地上,用手輕輕戳驸馬的臉,沒由來一肚子火,罵道:“書呆子!”
“公主,地上凍腳,您趕緊躺床上去,可别着涼了。”玉汐無奈,她家公主乍看上去懂事賢淑,内裡蔫壞得很。思及此,玉汐同情地瞥一眼昏死過去的驸馬爺——
唉,以後您就要被公主折騰慘咯!
周嬗端莊了一整天,又頂着沉重的鳳冠,現下是腰酸背痛,他擺了擺手,隻覺自己的驸馬越看越煩,趕緊讓玉汐他們擡走了。
卧房裡隻剩下他一個人。
紅燭搖曳,他坐在銅鏡前拆開發髻,烏黑順滑的長發如瀑落下,在燭光下仿若織金的黑色綢緞。他歎口氣,把手伸進領口,搗鼓兩下,從衣服裡脫出一件特别的肚兜。
“煩!”周嬗頭疼,他把手裡的肚兜往梳妝盒裡一塞,“今夜是熬過去了,往後呢?他最好自覺點睡在西廂房,省得我睡覺也要穿這個東西!”
被塞進梳妝盒裡的肚兜皺成一團,但依稀能看出胸口處塞了棉絮,以充作胸脯。
當然,周嬗哪怕日日穿戴,往裡頭狂塞棉絮,也依舊聊勝于無就是了。
卸了妝,他躺到床榻上,偌大的床榻,蓋着簇新的喜被,上頭繡着鴛鴦成雙,裡頭的桂圓花生已被丫鬟們收拾幹淨了。
周嬗把自己裹進錦被,迷迷糊糊将要睡着時,忽然感到些許的迷茫——
他真的能……順利離開京城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