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事?”周嬗伸出手,讓雪落在他的掌心,晶瑩的雪一觸到溫軟的肌膚,即刻化成了水,涼絲絲的。
王襄的神情一瞬變得欲言又止,他沉吟片刻,然後道:“自公主嫁入狀元府,已有半個月,外頭最近總有些風言風語。”
周嬗問:“什麼風言風語?”
“他們說……公主與驸馬分房而睡,而驸馬素來不碰風月之事……”王襄眼觀鼻鼻觀心,“于是就有些嘴碎的說驸馬不是斷袖……就是不舉。”
周嬗:……
他差點捧不住手爐,淡定的神情一瞬變得無比尴尬,甚至輕微帶了點惱怒。
不論張瑾為到底是斷袖之癖、或是不舉,周嬗嫁給了他,兩人的名聲就息息相關。此類傳言對他周嬗的名聲實在不好,公主下嫁窮小子就算了,要再是房中不和,那傳出去多丢人?
“我曉得了。”周嬗暗暗磨着牙,他就知道躲不過這一遭!不過……他稍稍冷靜下來,語氣冷冷道:“又是哪個愛嚼舌根的太監丫鬟?給我找出來,好好罰!”
王襄應下,順手把鬥篷給周嬗罩上,想了想,還是勸道:“奴才知道公主有難言之隐,但事已至此,驸馬也是個真君子,依奴才看,您二位好生商量一下,今後盡量同居一屋,也免得外人議論。”
“你又怎知張瑾為會不會動手動腳?”周嬗神色複雜,“我還不想輕易露了身份,他那副樣子,一看就知就對男人沒興趣,我……”
王襄嚴肅打斷道:“公主,凡事隻有試試才能摸到結果。”
周嬗不說話了,他垂下眼眸,陷入沉思。
到了傍晚,小雪下成了大雪。周嬗在屋裡看了一下午的書,眼睛乏得很,便倚在門前欣賞初雪。
不多時,張瑾為踏着滿天的飛瓊碎玉,忽然出現在他的視野裡。白雪落在男人的帽檐與肩上,像是細碎的銀箔,給男人舉傘的小厮個子太矮,隻得打着傘灰溜溜地跟在後面。
張瑾為一踏入屋子裡,玉汐和丫鬟們便湊上去接過披風,露出底下繡着鹭鸶的青色朝服。
他身上的雪一進屋就融成水往下滴,卻沒急着換衣服,而是從懷裡掏出一個食盒,放到桌上,笑着說:“微臣退衙後正好路過景春閣,他們家的蘇式點心做的地道,便帶些回來讓公主也嘗嘗。”
遇上好吃的周嬗可就不困乏了,他清亮的眼睛裡閃過一絲喜色,低聲道:“多謝驸馬。”爾後他矜持地打開食盒,一股特别的味道蔓延而出,不一會兒整個屋子都是這股香氣。
甜絲絲的味道必然是綠豆糕、米糕之類的甜食,可那濃郁至極的鮮味……是蟹?
秋蟹已經退市了,哪來的蟹味?
周嬗抱着疑惑打開第二層,兩隻讨人喜愛的橙子在食盒裡搖搖擺擺,還冒着熱氣,散發着一股蟹和橙子混雜的奇異香氣。
“蟹釀橙?”周嬗有些吃驚。
張瑾為笑道:“本以為秋蟹早已退市,不曾想景春閣裡居然還有售蟹釀橙,也趕巧了。微臣問掌櫃的可否還有活蟹出售,誰料掌櫃的說這一批的已經買完了,年前或許還能上新一批滿膏的冬蟹,到時微臣讓掃硯他們去拿點回來。”掃硯是跟在張瑾為身邊的小厮。
蟹味過鮮,饒是周嬗這等愛吃的人,晚飯也少吃了一些。等到臨睡前,他坐在銅鏡前卸妝,腹部突然發出一聲鳴叫,竟是餓了。
他踮着腳,悄悄挪到門前,打算一個人去堂屋裡偷點糕點吃。玉汐姑姑雖然寵着他,但也不允許他吃宵夜,美名其曰“保持體形”。他卻覺得自己倒是瘦過頭了,可時下貴族女子追求“楚腰纖細掌中輕”,即便他已有弱柳扶風之姿,也免不得被人挑刺。
掀開暖簾,周嬗輕輕推開門,昏黃的光從門外沁入,還沒來的及落入卧房内,就被一個黑影擋住了。周嬗心中一驚,以為自己被人發現了,急忙後撤幾步,正欲溜回床榻上躺着,那門直接被人打開了。
張瑾為手提食盒,裡衣外罩一件大氅,頗為無奈地看着他。若周嬗多觀察一下,就會發現男人手腳冰涼,竟是在外頭反複徘徊了一刻鐘,不敢貿然入内。
男人苦笑道:“打擾公主了,微臣想和公主談談……”下一刻,張瑾為的話語卡在喉間,爾後轉為一聲長歎。
他道:“微臣很可怕麼?”
周嬗撞撞跌跌逃回床榻上,用被子把自己整個包裹起來,隻露出一雙警惕的眼睛,像隻被人吓到的貓,蜷在被子裡,似乎張瑾為再靠近一步,他就要蹦上房頂了。
當然很可怕。
周嬗默默地想。
他已經把肚兜脫了,現下胸前一馬平川,被人看到可就露餡了!
兩個人遙遙相望,一時寂靜無聲,隻有屋外飛雪飄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