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那盞早已涼透的茶杯旁,印出一圈露水模糊的痕迹。
窗外的街道漸漸熱鬧起來,但清晨的聲音仍然帶着一絲遲緩。偶爾有馬車駛過,車輪壓過石闆路的聲音辘辘。遠處的小販開始張羅他們的攤位,隐約能聽見鍋碗瓢盆碰撞的聲響,和空氣中飄來新鮮面包的香氣。
清晨的風略顯涼意,輕輕吹動窗簾,簾腳的陰影在地闆上搖曳,美好甯靜卻掩蓋不住艾米莉亞内心的焦躁。
她此時沉着臉,一張一張數着自己剩下的所有積蓄——2裡弗爾65蘇。
【18世紀的法國主要使用“裡弗爾”(livre)作為貨币單位。1裡弗爾= 20蘇(sou))。】
從未為錢财發過愁的艾米莉亞向來花錢大手大腳,即便來到這個陌生的環境,她也未能完全改掉過去的消費習慣。更何況這個時代的彙率她并不是很熟悉,如果不能盡快找到謀生的辦法,按她現在的開銷,最多也就夠支撐七天。
她把最後的希望寄托在格雷諾丢給她的那隻錢袋上——那是他說的“賠償金”。
從外觀上看,錢袋鼓鼓囊囊的,似乎裝着不少錢。艾米莉亞緊繃的神經稍微放松了一些,她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抓起錢袋,手指微微發顫。
然而,當她打開錢袋,将裡面的内容傾倒在桌面時,眼前的景象卻讓她頓時有些發懵——2蘇96第尼爾!【第尼爾是最小的貨币單位,但在實際生活中已經不常見,普通民衆的日常交易中更多使用裡弗爾和蘇。】
艾米莉亞愣了幾秒,随即感覺一陣頭暈目眩。
她不由得懷疑,這個瘋子是故意從某個犄角旮旯裡翻出了這些零碎的硬币來敷衍自己,或者純粹是想看她的笑話。
盯着那些個微不足道的銅币,女人的臉色微微發白,心頭更是泛起了難以抑制的憤怒與無奈。
回想起一個小時前那個瘋子提出的交易,艾米莉亞依然感到不可思議。
格雷諾要求她在接下來的一年内,每周教他制作一種新的清潔劑或香水的配方,而他則承諾在這一年中保護自己的安全。
一年時間,52個禮拜,意味着52種不同的配方。然而,更讓人無法接受的是格雷諾的附加條件——這些配方不僅要種類不同,還必須是他未曾知曉的全新制作方法。
誰能猜透一個瘋子腦袋裡到底在想些什麼呢?
艾米莉亞聽到這荒謬的提議時,第一反應就是:憑什麼她非得接受這樣荒誕的條件?
法國雖然以契約精神著稱,但這個時代并沒有明确的法律對違約行為施加多大懲罰。更何況,她并不覺得自己的安全需要依賴他來保障。昨晚她已經足夠警惕了,要不是這個瘋子突然最後冒出來,她完全有能力在險境中脫身。
她還記得抛出這個質疑時,那個瘋子勾起一抹不明所以的笑。
他彎下身子,随意地拍了拍身邊的大箱子:“你也不想被當作殺人犯被當衆處死的,對吧?”
艾米莉亞那時才發現男人腳下立着一個大大的棕褐色行李箱,箱子的金屬扣件鏽迹斑斑,隐隐散發着一股鐵鏽與潮濕皮革混雜的氣味。而箱體上最顯眼的地方,是一片被血迹染透的皮革,暗紅色的痕迹早已幹涸,但卻仍能聞到内裡淡淡的腥臭味。
艾米莉亞強迫自己不要移開目光,但那微微顫抖的指尖還是出賣了她的緊張。她當然知道箱子裡的是什麼,裡面裝着的正是昨晚自己親手殺掉的男人屍體。
不過——
“我一個柔弱的女人怎麼可能有能力犯下如此罪行,反而我覺得先生你是最可疑的嫌疑犯。”艾米莉亞微微擡起下巴,她當然可以否定這件事情,畢竟即使被帶到法院,她相信民衆并不會盲目相信一個瘋子的措辭。
聽到這裡,格雷諾微微挑起眉,嘴角的笑意不減反增。
他低下頭,指尖輕輕敲擊着行李箱的邊緣,發出沉悶的“咚咚”聲,如同墓地裡傳來的喪鐘。
“哦?柔弱的女人?”他的聲音低沉暗啞,好似在細細咀嚼這幾個字,眼中的戲谑意味愈發濃烈,“親愛的艾米莉亞,你似乎忘了,這裡是18世紀。‘柔弱’從來不是法律的保護傘,而是獵人的最佳誘餌。”
他俯下身,靠近她,鼻尖幾乎要觸到她的臉頰。
男人深深吸了一口氣,然後以一種令人戰栗的語氣輕聲說道:“你知道嗎?昨晚的血腥氣,還殘留在你的手指間。或許其他人聞不到,但我可以。”
“你殺人時的每一滴汗水,每一絲恐懼,我都能感受到。你說,他們會相信誰呢?”
艾米莉亞的背脊一陣冰冷,她強迫自己不退後一步。
格雷諾察覺到她的猶豫,直起身子,語氣變得悠然卻更加冷酷:“我可以很輕松地把箱子打開,把屍體拖到街上,向所有人展示你的‘手藝’。你知道這意味着什麼,對吧?火刑柱上燒死女巫的餘燼還未冷卻,他們會迫不及待地把你綁在上面。”
空氣中的緊張感幾乎凝固,艾米莉亞依舊維持着慣有的微笑,好像話題的主人與她全無關系。然而實際上的艾米莉亞,内心深處的煩躁得簡直想要殺人。
但這殺意卻在分析兩人生理上實力差距後,強行被她用理智壓得滴水不漏。
掌心傳來輕微的刺痛,女人的指甲正緩緩嵌入皮膚。
“好。”艾米莉亞聽到自己最終帶着沙啞的聲音平靜地開口道。
回過神來,艾米莉亞歎了口氣,顯得有些無奈。她伸手從自己的金庫裡抽出幾張零散的零錢,小心地放進随身攜帶的小錢袋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