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米莉亞從店裡出來時,外面天色已晚,寒風帶着初冬的濕冷撲面而來,讓她不自覺縮了縮肩。
街巷陸續有幾家點亮了燈,街巷間的燈光在微微晃動中映襯出一片寂靜的暮色。
在18世紀末,這個時候電燈已經有所普及,隻有街角不起眼的角落偶爾有煤油燈微弱搖曳閃爍着,袅袅黑煙受熱升起,融入周邊燈光所照耀不及的黑暗。
離工坊還有一段路程,遠遠地,艾米莉亞便看見那扇窗内透出的光。
昏黃的燈光将一個修長的人影清晰地投映在窗紙上,他來回穿梭,動作流暢而專注。
在艾米莉亞即将抵達門口時,房門卻被輕輕向外推開。屋内傳來制香好聞的氣息,不過更加明顯首先撲入她鼻翼的,是艾米莉亞面前男人身上所散發的冷香。
格雷諾的身影出現在她面前,他原本瘦削蒼白的臉龐上難得有些許紅暈,汗滴沿着黑發滑過他的下巴。他的目光靜靜落在艾米莉亞身上,深邃的黑色瞳孔與艾米莉亞相望。
艾米莉亞踏入屋内,發現設備的擺置幾乎沒有變化,但所有儀器都在運轉着,甚至包括她尚未來得及給格雷諾演示過的幾台精密設備。
而工作台上多了很多萃取制成的香水成品,艾米莉亞大緻掃了一眼,預計有二十來瓶。
“我不在的時候,你是不是根本沒停下來休息?”她疑問中充滿了調侃,卻更多是震驚于眼前這令人匪夷所思的效率。
她不過離開了一兩個小時,按理說,成品數量不該超過個位數。
艾米莉亞下意識地懷疑,格雷諾是否在她不在時肆意糟蹋了她的香料存貨。
“合同在這裡,一式兩份,簽完字後留有一份給你保存。”艾米莉亞進入屋内,把合同交到格雷諾的手裡,示意他同意的話簽字。
格雷諾并未回應,隻是安靜地接過艾米莉亞遞來的合同,低頭認真審閱,指尖翻動紙張時顯得格外專注。
艾米莉亞則走向那些制成品,随手拿起其中一瓶,細細端詳。
出乎她的意料,手上這一瓶色澤晶瑩透亮,正如所有的實驗研發家或專業制香師所知,一瓶香水的價格和質量首先要看它的萃取純度,艾米莉亞一眼便可以判斷出這一瓶絕對是純度九十幾以上的佳品。
通過質檢的第一關後,她輕輕打開了瓶蓋,讓香水液體順着傾斜的瓶内玻璃緩緩淌過,湊近細細嗅聞。
是很新鮮清新的柑橘味首調,接下來橙花和茉莉的溫柔與柑橘相得益彰,很好的中和了柑橘香味過于濃烈的氣息,仍舊是檀香等木質香作為尾調畫上一個沉穩的句号。
這個香味對艾米莉亞來說再熟悉不過了,是她最初所設計制成的神秘黎明1号。隻不過這個味道中和的更加完美,其中的任何一抹香料都相輔相成,融為一體,達到一種微妙絕佳的平衡,就好似某種成分多一滴少一滴都會破壞這種均衡的美。
艾米莉亞有些驚歎,看着簽好字站在一旁安靜定定盯着她看的格雷諾,她挑了挑眉,朝他贊賞友好地笑了笑,收斂住多餘的情緒,便一一檢查其他的玻璃瓶裡的香水。
其他香水瓶是和剛才的那一瓶同樣款号的,可能是剛才香水的氣息還未散去,原諒艾米莉亞可憐的鼻子,她實在聞不出區别來。總而言之,所有的質量過關完美,感覺和未來她所在的時代香水質量都可比拟,不同的隻是是否自然香料還是化學香料合成為主。
感性而言,作為雇主的艾米莉亞本來想誇一下格雷諾,不過與那雙深邃的黑眸相對,她原本想說的贊美話便生生止住了。
格雷諾是如艾米莉亞一樣的天才,對于他們這種人而言,眼前這一切是在擅長的領域裡再自然不過做到的事情,是應該的。
“明天的凡爾賽宮晚宴,是一次絕佳的機會,我會在祝聖節把它作為贈禮予波利尼亞克公爵夫人。”
此時合約已經簽署完成,艾米莉亞把目光移到右下角的簽名上,她緩了緩,接着道,“工坊的鑰匙稍後我會安排利歐給你一把備用鑰匙,作為員工你有權力自行出入此地,每個月的生産指标隻要達到即可,求精不求量......”
說着說着,瞧着桌上的那些制成品,艾米莉亞此時講話的底氣有些不足,畢竟,有人真的可以做到量與質始終保持高度水準。
格雷諾了然點了點頭,他剛才仔細閱讀了合約上的内容,薪資給的很高,做工時間自由,每月的指标隻要達到即可。
此時的他有一種奇異的感覺,他竟然找到了一份滿意不錯的工作。畢竟對于他這種人而言,穩定簡單的勞作已經成為一種奢求。
之前他确實是在巴黎街頭的某一家香水鋪子生産間工作的,他并不是唯一的員工,薪資甚至比不上合約上的一個零頭,隻是足夠應付每日簡單吃喝。
不過,當時的他也并不在乎這些,那是他設計懇求那位制香師而求來的工作。因為他是一個無父無母被丢棄的孩子,沒有人教他任何技能,憑借他作為男子健壯的身體,他隻有之前在皮革廠等各地輾轉做那些沒有任何技術含量的體力活經驗。
從出生的那一刻,四周充盈在他鼻尖的是一種惡臭味,再後來他才知道那原來是海鮮腐爛的魚腥味。
那時,他睜不開弱小的雙眼,隻能通過嗅覺體會母親充滿女性讓人安心的氣息。不過,在緊接着感覺到媽媽的味道漸行漸遠離他遠去時,格雷諾他很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