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易十六沉默了一瞬,随後嘴巴張了張,仿佛費了好大力氣,半天才從嗓子眼裡擠出幾個字:“好......好孩子。”
說完,他便不再多言,呆呆地坐在原位,臉上繼續保持着那抹嘴角僵硬上揚的表情。
一時,尴尬的沉默在空中蔓延。
“不好意思,國王陛下最近身體欠佳。”
柔軟低緩的聲音适時響起,裴洛斯夫人淺淺一笑,巧妙地打着圓場,“他今日隻是來露個面,見見你這樣的新朋友,真正的談話,我和公爵夫人自己來就好。”
波利尼亞克夫人收到裴洛斯的暗示,這會兒也将一直落在克裡斯蒂安身上的視線收回。
看着眼下還隻有幾盞酒水,其餘空空蕩蕩的餐桌,公爵夫人輕輕地拍了拍手。
靜候一旁的仆人們見狀,陸陸續續開始上菜。瓷盤上鋪着蕾絲墊紙,銀器輕響,不一會兒,桌上便被一道道外觀精巧、色澤豔麗的菜肴填滿。
鵝肝、牛舌、魚子醬、燴山雀胸肉等等,刀工和擺盤極其講究,每一道都堪稱藝術品。
方才安靜站在一旁的克裡斯蒂安手中不知何時多了一瓶剛啟封的紅酒。
艾米莉亞看着他骨節分明的手指穩穩托住酒瓶底部,杯沿輕輕一傾,紅酒緩緩注入自己面前的那隻薄口的水晶高腳杯,動作優雅得賞心悅目。
“1787年的拉菲,”他低沉如大提琴好聽的嗓音從艾米莉亞的左耳傳來,“隻有在王宮的酒窖裡,才能藏得下這種東西。”
在酒杯送到她面前時,克裡斯蒂安忽然低頭,垂眸看進她的眼裡。
男性炙熱的氣息從上方傳來,在如此近距離觀察下,艾米莉亞才發現這位波利尼亞克家的總管的瞳孔并不是全然湛藍,而是帶着如深海般深邃的暗色。
在這樣深不可測地雙眼中,艾米莉亞找到自己從容不迫的身影。她伸手接過高腳杯,禮貌道了句謝,随後身體微微向前傾,不露痕迹地與他拉開了一段距離。
桌上幾位女人的閑聊很快開始,雖然裴洛斯夫人仍維持着原有的和事佬的溫柔,但她不疾不徐的語氣裡所提的每一個問題都悄然探向艾米莉亞的隐私。
“我聽說你祖上是英國人,後面全家移民到了美利堅合衆國定居。”
裴洛斯夫人輕輕抿了一口先前就盛滿的紅酒,一臉好奇地問:
“那你一個女人孤零零地背井離鄉來到法國做生意,家裡人不會擔心嗎?好似一直以來都沒有見你的父母親戚來這裡探望。”
“确實,巴黎就這麼大點,有什麼大事小事都會傳地沸沸揚揚,我也确實對你背後的家族沒什麼印象。”
聽到這個問題,波利尼亞克夫人也在一旁附和地點點頭。
大廳内所有的人,除了呆滞的國王路易十六,此刻都無聲地緊緊盯着艾米莉亞帶笑的漂亮臉蛋,不放過她身體和言語上一絲一毫地回應。
在面前這些隻手遮天真正的權貴面前,艾米莉亞當然不可能再去延續之前的說辭,畢竟對方若是有心一查就知道自己在說謊,現在的她還賭不起謊言被戳穿的代價。
“老實說我也不确定自己家裡到底是個什麼情況,”她咽下一塊鵝肝,緩緩道:
“我前幾個月生了一場大病,醒來之前20多年的記憶好像都模糊了。隻知道自己隐隐約約應該是來自美國的,你們應該也可以聽出來:
個别的法語句子裡時常會有某些語法錯誤,而且我還會說一口流利的英語。”
為了證明這點,艾米莉亞緊接着用英語,将剛才那一大段法語句子以英語特有的韻律與節奏,流暢地複述了一遍。
女聲清澈柔和,語調高低起伏,尾音那種輕快卻婉轉的美式口音,極為明顯。
在她用自己母語開口的那一瞬間,就連原本低頭服侍的仆人們也被驚豔到,紛紛微微側首,投來一瞥好奇的目光。
克裡斯蒂安站在艾米莉亞的身後,在她看不到的情況下,對着其他在座的所有人認可地點了點頭。
“這聽起來......簡直太不可思議了。”
裴洛斯夫人誇張地捂了捂嘴巴,眼神灼灼地上下打量着艾米莉亞·沃克:
“那我猜,你應該是個混血。畢竟外表看起來有我們法國人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