薩裡郡小惠金區女貞路四号,樓梯下的碗櫃裡,波特小姐蓬松淩亂的黑發鋪在軟而塌陷的白色枕套上,波特小姐是這座房子裡唯一一個黑發色的孩子,也是唯一姓波特的人。
在黑暗中,波特小姐睜開眼睛,枕頭旁邊,缺了一隻胳膊的士兵模型被她緊緊攥在手心,她憤憤地瞪着無辜的士兵,綠寶石一樣的眼睛裡,好像跳動着憤怒的火焰。
哈莉·波特今年十一歲,存活在姨媽佩妮的屋檐下。
佩妮——她和她的丈夫弗農、兒子達力,一起生活在薩裡郡的小慧金區,小慧金區,Little Whinging——多可笑的名字。
在佩妮口中,它是正常的中産家庭的完美歸屬,而在哈莉看來,這個以“牢騷抱怨”為名的社區,裡裡外外都透着一股陳腐的死氣,德思禮和他們的鄰居們,大家都生活在從名字到實質都十足whinging的Little Whinging。
不論如何,這裡約莫确實是多數英國人的理想居所。
弗農不止一次驕傲的對哈莉說:“多虧我們,姑娘,你才能在像我們這樣體面的人家裡長大。”
對于弗農·德思禮來講,在中産社區擁有一個帶花園和籬笆的小洋房,是他身為體面而正常的成功人士的象征。
佩妮也為此洋洋得意,每天清晨都為家裡面所有的德思禮獻上自己充滿愛意的吻。
就這樣,弗農、佩妮、達力,三個德思禮的生活其樂融融,在所有人眼裡,他們都是典型的英國幸福家庭,職位主管的丈夫、潔淨勤快的妻子、馬上要去上私立學校的兒子——英式中産完美縮影。
每個人都這麼想,小慧金區的每戶人家都擁有這樣完美的生活軌迹,每一天都是幸福美滿的同一天。
除了哈莉。
這是大家不約而同想要忽視的事實。
哈莉·波特性格古怪,是好心腸的德思禮太太的侄女,她遊手好閑的妹妹在一場車禍後留下了這個可憐的孩子。這麼多年來,德思禮一家始終像照顧親生孩子一樣照顧哈莉,可大概是血液裡流淌的劣根性,哈莉·波特的脾氣就像她亂糟糟的頭發一樣壞,隔三差五地,街坊鄰裡都能聽到摔碟子拌碗的聲音,争吵聲無休止地從女貞路四号傳來,随後,哈莉·波特就會摔門而出,再被她要操碎了心的姨夫拖回家。
佩妮·德思禮,這個可憐的女人,不止一次地在熱心腸的鄰居面前吐露心聲:“我們對哈莉真是掏心掏肺,可這孩子就像是吃了秤砣,鐵了心與我們對着幹。”
就這樣,在主婦們家長裡短的閑談惋惜中,小慧金區女貞路一帶,大家都知道,老好人德思禮一家有這樣一個冥頑不靈的侄女——哈莉·波特。
此時此刻,話題的中心,好人家德思禮的侄女,陰沉暴躁的波特,手裡還攥着斷臂士兵挺直的身軀,她發燙的手讓冰冷的模型都溫熱起來,哈莉看着木頭士兵僵硬的笑容,眨動酸澀的雙眼,在潮濕、逼仄的碗櫃裡,終于哭了出來。
一個小時以前,哈莉不小心将一個雞蛋掉到地上,蛋液弄髒了廚房的地闆,佩妮姨媽對此很是生氣,她無法容忍的事情很多,其中一條就是有污漬出現在自己的視線範圍内。
在哈莉認命地打掃地闆時,達力幸災樂禍地在餐桌上發出“嗤嗤”的笑聲,哈莉發誓,她親眼看見他将他那白胖得像條豬腿的胳膊一把掃過桌面,牛奶淌了一地。
達力壞笑着沖她說:“來啊,哈莉,順便把這兒也收拾了吧!”
哈莉真想把拖把揮舞到他臉上,塞進他那張吐不出一個好字兒的臭嘴裡,她咬着牙惡狠狠地說:“你故意的!”
達力縮一下腦袋,怪叫到:“媽媽!哈莉又瞪我了!”
佩妮從客廳裡跑出來,兩條細細的金色眉毛擰成一團,活像股從中間斷開的麻繩。
達力掐着嗓子:“她還撞翻了我的牛奶!”
哈莉知道自己此刻什麼也不應該說,争辯隻會讓自己陷入更難堪的境地。隻要是長眼睛的人就都該知道,她根本不可能站在廚房裡碰倒達力的牛奶。
她冷笑一聲,斜眼看向耀武揚威的達力和面色陰沉的佩妮。
佩妮的眉毛擰得更緊了,她那雙淡藍色的眼睛瞪得像貓頭鷹的一樣,鼻翼微微抽動,看起來生氣極了。
她極力壓制自己的怒火,一字一句地對站在廚房裡的哈莉啞聲道:“你今晚沒有晚飯了。”
佩妮姨媽從達利身旁走到廚房的水池邊,在一排雪白的抹布裡抓出一條,甩在哈莉面前。
“打掃幹淨,就現在!”
達力撇下吃剩下的一堆狼藉,大搖大擺地跟在他媽媽的身後離開了,客廳裡又響起肥皂劇女主人公嬌柔的聲音,這戶人家的兒子肥胖的身軀從哈莉面前再次閃過。
樓上,達力的房間裡,遊戲機的聲音和他跳躍的動靜震得地闆嘎吱作響。女貞路四号這座小洋房外,灌木叢在潮濕的夜中靜默,月光穿過樹木細碎的枝葉,照在德思禮家的草地上——弗農·德思禮在回家的路上,給他心愛的兒子帶一份他喜歡的甜甜圈。
哈莉平靜地打掃完衛生,揣着空蕩蕩的胃走進樓梯下的儲藏室。
這裡,是她的房間。
是的,事實總是在謠言中畸變,尤其是當事情被他人以不公正的口吻說出來時,這些話的真實程度就更要大打折扣——
哈莉·波特,并不是一個特别受到關注疼愛的頑劣孩子,恰恰相反,她成長在輕視、排擠、打壓和無休止的管控中。
淚眼朦胧中,哈莉苦中作樂地想:“簡直是再世灰姑娘。”
第二天,6月23日
這是一個特殊的日子,德思禮家上上下下都必須嚴肅對待,哈莉被要求挂上此生最燦爛的笑容來迎接這一天的到來。
如果她不是被碗櫃頂落下的灰和樓梯劇烈的震顫而驚醒的話,她覺得自己可能會更配合一些。
“表妹!快起來!”
達力在樓梯上興奮地跳躍,劇烈的響動讓整個房子都回蕩着他的撞擊聲,尤其是樓梯下的碗櫥,碗碟在裡面咣當作響,灰塵嗆到哈莉在半夢半醒間打了個重重地噴嚏。
“煩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