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在任何不合時宜的時候去打擾他。
但……
桑群熄滅手機屏幕,回頭去看某個還在面壁的倔種:“還不打算說嗎。”
阮牧年的聲音悶悶的:“你都看了還問?”
“沒看出來,”桑群走過來靠近他,“就看見我的未接來電和消息。”
阮牧年嗤了一聲,站在原地沒動。
桑群捉起他緊握的手,掰開手指放進掌心裡。
阮牧年用力地抓住他。
“你說吧,”他垂着眼,“我也不是……完全不想知道。”
明明早就料想過會有這麼一天,但還是害怕親自去觸碰那個事實,想着再多躲一陣,避開一點,或許事情就不會發生。
或許可以躲一輩子。
但現在,桑群站在他身邊,那張喜怒不形于色的臉總是帶着某種莫名的安心。
有人陪着……也許會更好接受一點。
桑群沒有委婉:“阿姨多給你打了幾個月的生活費。”
阮牧年手下驟然抓緊:“……幾個月?”
桑群沒再回答。
但他們心知肚明。
是從現在,到阮牧年滿18歲那一個月的,所有撫養費。
原來,昨天就是最後一次了嗎……
阮牧年眨了眨眼,睫毛有些癢,好像有什麼東西蹭了過去。
下一秒,他的臉就被桑群扶起來。
溫熱的觸感從臉頰滑下。
是淚啊。
多久沒流淚了?他記不清了,畢竟自己一直在扮演懂事早熟的形象,逢人三分笑,永遠遊刃有餘。
阮牧年怎麼會哭呢?他一直都是個懂事的好孩子啊。
他提了提嘴角,想笑,卻擠壓出更多淚水。
“我沒事,我就是……”桑群沉靜的眉眼在視野裡一遍遍模糊,阮牧年試圖壓下哭腔,“我……”
臉邊一空,緊接着後背被一隻手掌壓住,阮牧年被按進一個寬大溫暖的懷裡。
“别笑了,”明明是一如既往沒什麼感情的冷淡嗓音,落進耳裡卻徒增寬慰的意味,“哭就好好哭。”
在桑群面前,阮牧年還需要是什麼樣的阮牧年嗎?
不需要的。
怎麼自在怎麼來。
阮牧年埋在熟悉的肩窩裡,再也抑制不住情緒,抓着桑群身後的衣料,發洩式地痛哭出聲。
桑群按着他不斷顫抖的背肌,抿着唇沉默陪伴。
沒有任何人有資格去安慰這種時候的阮牧年,連他也不行。
有些坎不是别人幫一把就能趟出來的。
“為什麼呢……為什麼啊……
“為什麼他們的第一個孩子是我?”
桑群拍着他的後背:“她跟你說了什麼?”
“她……”阮牧年壓着眼睛,肩處的布料已然濡濕一片,“她說她……下個月要結婚……”
“什麼時候告訴你的?”
“上、上個月……”
那就是在暑假的時候。
難怪,難怪阮牧年突然要在外租房。
“為什麼不跟我說?”
“跟你說有用嗎?”阮牧年哭着吼道,“跟誰說都沒用!她根本不會改變主意的,她甚至不打算讓我去參加婚禮嗚……”
桑群沒再說話,隻是繼續輕拍懷裡感覺快哭斷氣的人兒。
“我、我不是沖你,我……”
“我知道,”桑群抓緊他的手,嗓音沉着得令人心安,“不用道歉,想吼就吼。”
“為什麼是我呢?連媽媽都要結婚了……”阮牧年帶着鼻音道,“她很愛那個人,我知道這是好事,可等她有了自己的小孩,我又算什麼?
“既然他們都能遇到真愛,為什麼要不合時宜地生下我呢?”
“那不是你的錯。”
“沒有人有錯,”阮牧年說,“道理我都明白,可為什麼最難受的人是我?為什麼難過的隻有我?”
父母在最相愛的時候誕下他,又在情感破裂的時候及時分開。
他們各自遇到了真正相愛的人,會重新組建更加幸福的家庭。
那他呢?
阮牧年又該是誰的孩子,又該在哪個家庭落腳?
他屬于哪裡?
還是像這些年一樣,在各種親戚家裡寄居,在别人的阖家歡樂裡流浪。
直到成年的巨浪将他席卷,徹底變成茫茫人海中的一葉孤舟。
早早二婚的父親已經許久未曾聯絡,跟母親的聯系也僅限每個月打款時的三兩寒暄。
他是所有大人眼中的好孩子,省心、懂事,所以不需要交付更多的關注和愛。
他在别人家聽過最多的一句話就是“你能不能像阮牧年一樣懂事”,但他并不高興,因為沒有人會對他說一句“你能不能向别人學學”。
他是别人眼中模範的終極,也是自己孤獨的終極。
突然間高漲的生活費,放在别的孩子身上大概會興高采烈,他卻仿佛聽到了刑罰宣判。
那象征着他不用等到成年,就已成為了孤兒。
又或者,在很早以前就是了。
隻是他不願承認,不願多想,放任自己在虛無缥缈的象牙塔裡幻想。
欺騙自己到對疼痛麻木,才恍然早已無人為他遮風擋雨。
他試圖用早熟懂事搭起一座通向父母的橋梁,可單方面的期許支撐不起愛的份量,沒有回應的期待永遠隻能中道崩殂。
眼淚似乎流不盡,像是在傾洩他這些年所有的委屈與不甘,可它們注定沒有去處,隻能被桑群的衣料短暫接納。
“我想,那就試試一個人生活,有什麼大不了的……”阮牧年吸着鼻子道,“可我、可我果然做不到……沒有你,我根本做不到……”
桑群低聲問他:“你昨晚有沒有吃飯?”
“吃了,不是飯……”
“今早呢?”
“午、午飯跟昨晚差不多……”
桑群歎了口氣。
沒人看着就犯懶的家夥,把他一個人丢下還能活到現在真是奇迹。
“今晚得吃點東西,”桑群扯了扯挂在身上的胳膊,“我去做。”
“能、能吃嗎?”
“閉嘴,再難吃也得咽下去,”桑群扯不掉身上的狗皮膏藥,有些無奈,“你是不打算下來了嗎。”
阮牧年蹭了蹭,抱得更緊了:“再抱一會兒……”
“牽手,炒菜的時候再給你抱。”
“啊……好吧。”
阮牧年擡起頭的時候,整張臉被壓得紅紅的,桑群伸手幫他揉了揉:“蹭得很幹淨,都不用紙了。”
阮牧年心虛地看了眼他的T恤:“你自己的衣服要自己洗啊。”
“讓你洗我瘋了嗎,”桑群調整好十指相扣的姿勢,牽着人站到冰箱前,“想吃什麼?”
“想吃面。”
“……我不會。”
“方便面?”
“吃點健康的。”
“底下還有一捆手工面,”阮牧年指了指冰箱下層,“撈熟了就能吃,不難,我教你。”
“哦,”桑群半蹲下去拿面,“加蛋?”
“……想吃肉。”
桑群:“……撈熟了就能吃?”
說好的簡單呢?哭成這樣就可以為難他了嗎?
旁邊人沒接腔,桑群側目看過去,阮牧年的目光有些渙散,似乎在盯着自己最熟悉的冰箱發呆。
“要不還是我自己來……”
“不,”桑群果斷拒絕他,“你自己能煮給自己吃,我為什麼不明天回來?”
阮牧年愣了一下,難得破涕而笑:“在這等着我呢?”
“對不起,”桑群忽然湊近,用他最慣常安慰人的動作——鼻尖相蹭——然後道,“昨晚本來能回來,但你說不準備留門,我就沒回了。”
“我真的沒有留門,”阮牧年說,這種小動作他很受用,讓他有種被呵護的感覺,“你來也進不了門。”
“嗯,”桑群捏了捏他的手指,“先這麼吃,太複雜的我也不會,明天一起出去吧。”
“明天不忙嗎?”
“嗯,不是因為你,本來就沒事。”
“我不會那麼自作多情的。”
“那我希望你會,”桑群看向他,“想去哪裡你定,圖書館也行,然後就不回來吃了。”
“突然這麼好說話,”阮牧年挑了挑眉,“不像你啊。這是在可憐我嗎?”
桑群湊到他耳邊,悄悄說:“是因為發了獎金。”
阮牧年笑了:“那我傍上大款了?”
“嗯,”桑群點頭,單手打水,“大款下廚,且吃且珍惜。”
阮牧年咂嘴:“那我還是少吃為妙。”
桑群重重捏了一把他的手,唇角浮現淡淡的笑意。
起鍋的時候,阮牧年圈着桑群的腰,趴在他肩上看他煮面。
“火大了,小點小點。”
“哦。”
“油差不多了,倒水。”
“哦。”
“撈啊,用筷子撈,鍋鏟撈得起來嗎?”
“……哦。”
好不容易勉強出鍋了,阮牧年皺了皺鼻子:“油都濺我手上兩次了,你好會煮飯哦。”
桑群:“……”
桑群:“燙傷你了?”
阮牧年向他展示自己的紅眼圈:“燙哭了都。”
桑群捏了捏他的臉蛋:“去吃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