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道。
“年年,”許久未聞的昵稱從眼前人口中冒出,桑群摸了摸阮牧年的頭發,告訴他,“父母又不是必需品,總會有人去愛你。”
阮牧年又想哭了。
為什麼今天的眼淚格外多且難以控制呢?是因為他已經徹底把心裡負責防衛的壁壘撬開,所以任何細微的觸動都會引發閥門失控嗎?
又或許答案很簡單,因為在他面前的人是桑群。
所以無需掩飾,也無需忍耐。
阮牧年揪住桑群的衣領,嗓音不自覺沾上哭腔:“包括你嗎?”
“嗯,”桑群說,“包括我。”
鼻尖驟然一酸,閥門果然失效了,阮牧年完全無法自控。
“所以不是親兄弟也沒什麼不好的,”桑群耐心地幫他擦拭眼淚,“殘酷地說,血脈從未帶給你想要的,是不是?拿它當紐帶太脆弱了,年年,隻有愛能聯系人們,也隻能是愛。”
阮牧年咬唇撲進他懷裡,淚水盡數蹭到桑群側頸上。
“換句話說,我們難道還不算兄弟嗎,”桑群溫柔地拍着他的後背,“我一直追着你的背影長大呢。”
“你又不認我。”阮牧年悶悶道。
“沒有,”桑群說,“你将我照顧得很好,哥哥。”
“……再叫一聲。”
“得寸進尺啊。”
“桑桑……”
親昵的疊詞令桑群頭皮發麻,他瞬間妥協:“知道了,哥哥。”
阮牧年從他肩頭擡起臉,定定地看着桑群:“你……”
開了頭卻說不下去,阮牧年忍不住視線亂瞟。
“嗯?”桑群捏着他的臉蛋,沒有催促,說起另一件事,“今晚一起睡吧。”
阮牧年瞬間瞪圓眼睛:“真的?”
“嗯。”
“像以前那樣?”
“當然。”
“你不嫌棄單人床了?”
“抱着睡勉強能接受。”
“桑桑桑桑桑寶,”阮牧年雙手捧着他的臉揉了好幾下,“哥哥愛你!”
桑群偏過臉不讓他動手動腳:“肉麻。”
阮牧年勾着他的脖子:“你現在還抱得動我嗎?”
桑群不語,隻是一味發力托抱起他。
“哇。”
盤腿挂在桑群身上,阮牧年不由想到,面對面抱人的姿勢往往常見于那些帶娃出門的大人身上,他們會以環抱的姿勢給予孩子安全感,又用高闊的視野維護他們稚嫩的好奇心和探索欲。
隻是這種經曆對于他而言,從記事起便可望不可求。
據說有些大人還會讓孩子騎在自己的脖子上,做他們征服世界的“大馬”。但阮牧年那時還不知道這種捷徑,面對看不見的風景,他隻能努力踮起腳尖、努力長大,用笨拙的方式去追逐别人哭鬧一聲就能看見的風景。
他長得很高很高,終于有能力去看想看的風景,卻也永久失去了被托舉起來的資格。
身上的人又忽然安靜,桑群拍了拍他的屁股:“年年?”
阮牧年回過神,在桑群頭頂蹭了蹭,蹬腿下地,重新張開手臂:“我也試試。”
兩人身高相仿,桑群拒絕八爪魚式的擁抱,阮牧年圍着他比劃了半天,最終一彎腰采用了最能維護對方面子的公主抱。
雙腳離地的瞬間,桑群向來冷淡的臉色難掩驚愕。
阮牧年甚至還把他往上颠了颠:“還行,你不重啊。”
桑公主躺在他懷裡抱臂冷諷:“那你别手抖。”
“沒抖,我還能抱着你去跑馬拉松呢。”
“騙鬼。”
“桑群,”阮牧年正着頭斜睨他,“我好看嗎?”
桑群:“?”
“他們說從下巴看人是死亡視角,”阮牧年說,“你評價一下。”
桑群:“醜死了,小花貓。”
阮牧年嚷嚷:“我要把你摔地上了!”
“腿都動不了的人,”桑群說,“甩得掉我嗎。”
“誰說的?”
阮牧年立時在客廳走了三個來回,氣都不帶喘的。
“厲害,王子殿下,”桑群沒想折磨他,主動抱上他的脖子緩解對方壓力,“那送我入寝吧,我會自己蓋被子。”
“哼哼。”
順利躺到床上,阮牧年正要一起爬上來,卻被桑群一腳踹開:“去洗腳。”
“那你呢?”
“你先去,腳也要我幫忙洗嗎?”
“我感覺沒多髒……”
“你今天出門了,圖書館,少說幾公裡,”桑群眯了眯眼,“不洗滾沙發睡去。”
“我又沒運動,也沒出汗……”
“你走路了。”
“……”
阮牧年撇了撇嘴,不情不願地挪去衛生間。
桑群半躺着看他進了廁所門内,暫時看不見外面的場景,才下了床悄悄摸去玄關。
阮牧年孤獨地洗腳,有種被迫接受戒斷訓練的郁悶,想到待會兒桑群還得過來洗一下,把自己丢在床上,更是一陣不爽。
幹脆打盆水出去讓他在卧室洗得了。
然而當他端着臉盆走出來,卧室的門半開,床上卻沒有桑群的身影。
阮牧年連忙把臉盆原地放下,跑到卧室内:“桑群?桑……”
他的目光環視室内,觸及床頭櫃邊時驟然一頓。
一隻有些老舊的毛絨熊布偶坐在地上,歪着腦袋,光滑溜亮的黑珠眼睛看着他。
一道封存在記憶深處許久的熟悉聲音響起,甕聲甕氣:“好久不見,年年,你想我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