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漱過後,桑群坐在了沙發上。
阮牧年端着早餐出來了。今天的早餐是夾層吐司配燕麥,吐司裡夾着青菜雞蛋和肉排,還擠了沙拉醬。
桑群問:“幾點起的?”
“沒多久,”阮牧年喝了口燕麥,“也就比你早半小時吧。”
“倒是你,”阮牧年轉過頭,“剛剛忽然笑得那麼開心,做什麼美夢了?”
桑群輕哼一聲:“嗯,夢見有人往團團肚子裡塞棉花。”
“……所以隻是在嘲笑我嗎?”
“沒,很童趣,不是嗎。”
“你還反諷!”
桑群摸了摸他的腦袋。
剛炸毛的阮牧年很快就被順毛了,跟他講起别的:“昨晚的碗我早上洗了,現在這些就是你的了。”
“好。”
“這個是我昨晚夢到的新菜式,你覺得怎麼樣?”
“好吃,多做。”
“四個字,”阮牧年湊近他,“不再想想?”
桑群刮了刮他的鼻梁,無奈道:“再誇就上天了啊。”
阮牧年看着他,垂了垂眼:“我昨天……有點情緒失控,挺煩人的吧……我……”
“不煩人,”桑群說,“喜歡哭的人很久沒哭了,哭一下不丢人。”
“我哪裡喜歡哭了,”阮牧年中斷反駁了他一下,才繼續說,“就是,我就是想問,你昨天說的話是認真的嗎?”
“什麼話,”桑群偏頭,“想去哪裡你決定,不是哄你。”
“不是這個,是……你說總會有人那什麼……的,那句。”
桑群停下拿燕麥的動作:“是什麼讓你覺得我會在這種事上敷衍?”
昨晚桑群那句“總會有人去愛你,包括我”,如今回憶起來,讓阮牧年有些臉熱。
“你不覺得有點尴尬嗎,”阮牧年低低地說,“就像兩個相戀的人在表白,我喜歡你啊你也喜歡我,不顧一切地許諾永遠,然後緊緊地擁抱就可以再不分離。”
桑群拿着吐司沒有說話。
父母的經曆終究成為了阮牧年心中最深的黑洞,迅速的熱戀、冷卻後的決絕,令他對愛情,甚至是其他類似的感情産生了不可名狀的恐懼。
激情濃意反而不能打動他,厚重的情感會讓他産生負擔,說愛就是如此。
桑群說愛他,有多愛?能愛多久?什麼時候結束?
一旦引發後續的一連串疑問,害怕就會像螞蟻一樣密密麻麻地爬上來,纏着他不斷去想要用多久才能接受分别。
骨子裡天然不相信永恒的事物,所以呼吸的每一秒都在感受無法預料的未來帶來的煎熬。
桑群把吐司放回碗裡,伸手輕輕拍了拍阮牧年後背。
“冒昧問一下,你父母什麼時候有了你?”
阮牧年想了想:“剛結婚沒幾個月吧,親戚們總是惋惜他們曾經多麼恩愛。”
“那我們又認識了多久呢?”
“……”
阮牧年沒有說話,并不是答不上來,而是有些後悔自己問出這樣的問題。
但桑群不像昨晚那樣有些微愠,他隻是用那雙沉靜的黑眸看着自己,目光很專注,是一種讓人很安心的注視。
這次桑群沒有去抱他。擁抱于阮牧年而言,既渴求又抗拒,他需要用擁抱填補缺失的安全感,可也正是擁抱後的分離讓他喪失安全感。
所以他隻是輕拍着阮牧年的後背,幼時不可一世的小霸王如今已練就了一番熟稔的安慰話術。
那是獨屬于阮牧年的一腔溫柔。
“短時的情感讓人難以信服,這是很正常的。可這麼多年過去,還是無法在你心裡留下些什麼嗎。”
阮牧年低着頭,左手摩挲着桑群的睡衣衣角,還是沒說話。
桑群用指尖點了點他的臉蛋:“大早上的,不要哭啊。”
“沒哭,”阮牧年擡眼,嗓音确實蠻平靜的,“我隻是覺得你的生活已經夠辛苦了,還要塞得下我,會很累吧。你今天本來可以不出去。”
逃避了啊。
阮牧年逃避了上一個問題,向他抛出了一個新的、更好解答的問題。
也是,有些心結是難以用一兩句話解開的。再深的愛,再長的時間,都不可以。隻有讓他自己在實感中與過往和解,才能撫平這道陳年舊疤。
“愛總會伴随着責任,承擔你們不算什麼。”
“昨天白天都不在,”阮牧年捏了捏對方的小臂,“酸嗎?”
“還行,”桑群說,“比你臨時鍛煉的體格健壯多了。”
“就知道拉踩我,”阮牧年撇了撇嘴,捏着桑群的下巴給他塞吐司,“吃都堵不住你這張毒嘴。”
桑群:“嗯唔?”
他後仰逃離這突如其來的襲擊:“幹嘛,這是你的吐司。”
阮牧年愣了一下:“是哦。”
他放下自己的,拿起桑群碗裡的,伸長胳膊抓他:“别跑,昨天太丢人了,今天哥哥來照顧你。”
“别塞别塞别塞,”桑群倒在沙發扶手上,趕緊雙手鉗住阮牧年伸過來的罪惡之手,“我吃,吃完再說話。”
阮牧年還在使勁:“張嘴,啊——”
塞滿口腔的吃法太不雅觀了,桑群誓死不屈,頑強抵抗。
阮牧年騎在他身上,忽然想到了什麼,默默爬下去把桑群的吐司放回碗裡。
桑群松了口氣,老實拿起吐司安靜吃飯。
吃一半擱下,是對阮大廚的不尊重,桑群再次深刻吸取了教訓。
快吃完的時候,阮牧年放下燕麥,手肘輕輕怼了一下桑群的腰。
“诶。”
“怎麼了?”桑群問。
“今早我起來的時候,”阮牧年撓了撓耳鬓,說,“……你頂到我了。”
桑群:“。”
這是很正常的事情,阮牧年不會不知道,但這種時候忽然提這個是什麼意思?
說得也挺不好意思的,想表達什麼?
不知道怎麼回他,桑群隻好以自己的風格順下去:“……撞壞你了?”
“嗯,”阮牧年煞有其事地點頭,“撞了好大一個洞!”
桑群:“……?”
自己這麼厲害?
阮牧年掀起衣擺,向他展示自己的傷勢。
桑群目光看過去,看到了——
肚臍眼。
阮牧年的肚臍眼。
桑群:“……”
阮牧年放下衣服,歪着頭:“不好笑嗎?”
他覺得這個笑話很巧妙啊。
桑群:“哈、哈哈。”
“那這個算什麼,”桑群決定讓他見識一下真正的黃色笑話是什麼樣的,“吻痕嗎?”
他拉開自己的衣領,露出鎖骨。
“有嗎,”昨晚自己好像确實親了親桑群的鎖骨,但沒用力啊,不應該留下痕迹吧,阮牧年湊近看了看,“在哪裡啊……唔。”
桑群兜着他的後腦,用力把人按到自己身上。
等阮牧年揉着額頭坐直,桑群指着他剛剛砸到的地方,面不改色道:“現在有了。”
阮牧年:“……”
“……啊,比不過你,”阮牧年捂着自己微微發燙的臉頰,伸腳踢他,“洗碗去。”
桑群輕哼着收拾桌面,臨走還騰出一根手指在阮牧年腦袋上點了點。
阮牧年抱着腦袋在沙發上坐了一會兒,開始在淩亂的薄被裡找手機。摸了一通在沙發縫裡找到了,按開看看,還有絲電,還能用。
趕緊開了省電模式,他按開打款通知,沒有備注。
又到聊天軟件裡看了一眼,有一條來自媽媽的新消息,是昨晚半夜發的,那時候他和桑群已經在床上了。
【媽媽:接下來會有些忙,怕忘記給你生活費昨天幹脆都發了,收到了嗎】
他深吸一口氣,開始打字。
【Ruann:收到啦[愉快]】
【Ruann:再忙也要注意身體呀,預先祝你新婚快樂啦,媽媽[玫瑰]】
聊天框上面忽然跳出“對方正在輸入……”。
【媽媽:我跟公司申請了年假,等忙完這陣估計會有一段空閑時間】
阮牧年的掌心有些出汗,媽媽很少跟他講起自己的日程安排,隻會告訴他發生了什麼。
比如要結婚,她也隻是透露了這個結果,沒詳細說是哪天,在哪裡,對象是什麼人。
聊天框上的“對方正在輸入……”亮了一會兒又變回正常的備注名,阮牧年有些忐忑。
但冷場不是他的風格,阮牧年隻好用輕松的語氣緩和氣氛。
【Ruann:哈哈那很好啊,是要跟叔叔出去玩嘛】
仿佛才下定決心,媽媽的消息緊随其後。
【媽媽:我們也很久沒見面了,找個時間吃頓飯吧】
懸在屏幕上的拇指顫了顫,阮牧年盯着這條消息,頭一次感覺自己讀不懂漢字。
【媽媽:差不多是國慶之後,你看哪天有空提前說一聲就好】
【媽媽:就是閑聊幾句,順便帶你見見老徐】
桑群擦着手從廚房出來的時候,收獲了一尊僵坐在沙發上的年年小石人。
“怎麼了?”
習慣性想揉他頭發,又怕弄亂會被打,桑群微涼的指尖隻好落在阮牧年的後頸,上下撫摸了幾下。
“桑群……”阮牧年抓住他的衣擺,聲音帶着慌亂,“怎麼辦,媽媽要跟我吃飯,我怎麼回她啊……”
桑群:“什麼?”
阮牧年把他拉到自己旁邊,給他看聊天框。
“……”
“你想去嗎,”桑群把手機還給他,說,“想去就答應,不想去就找個理由推了。”
“她為什麼要請我吃飯?”阮牧年垂着眼,語速不由自主地變快,音調卻低低的,“我們上次見面還是中考,小舅家的表弟也要中考,送不了兩個人,她才來接送我……那次我們都沒一起吃飯,今年也不是高考啊,最近有發生什麼大事嗎?她為什麼唔唔。”
桑群單手捏住阮牧年的兩邊腮幫,說:“冷靜點,吃個飯而已。”
“……我已經記不起來上次跟她同桌吃飯是什麼場景了,”阮牧年鼓了鼓腮幫,把桑群的手指彈開,然後說,“媽媽那樣的人,哪有功夫找人吃個閑飯,她肯定有話要說,她想跟我說什麼?”
桑群無語:“我怎麼知道。”
“桑群,”阮牧年牽住他的指尖,輕聲,“怎麼辦啊。”
桑群感受到他的手指正在微微發顫,于是反手用力握住那隻手,拇指順着手背劃拉着。
“你心裡不是有答案了麼,”桑群說,“想去就去吧,不要擔心會不會聽到什麼令你難過的話,大不了回來哭一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