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半個月,宋嬰幾人每晚都來杜宅找藥人制法,但都是一無所獲。
李瑞鑽到那個立龛下面看過,那裡已經沒人了,看來是逃走了。
比較難受的是,他鑽進去看的時候又被宋嬰他們發現了,這次是陸西山把他拽出來的,他都自己出來一半了,到底是從哪裡看出來他需要幫忙的啊?
更可氣的是,之後他們還會調侃自己今天怎麼不鑽進去看看了。李瑞想起來陸西山那個損色就來氣,宋嬰也不是什麼好東西,居然跟着陸西山一起笑話他!
不過白天他們補償了自己三份毛血旺,李瑞馬上就把這回事給忘了,把裡面的鴨血揀出來吃掉就不肯再吃剩下的了。
宋嬰看李瑞這樣直呼浪費,就把剩下的吃完了,李瑞覺得他這樣真的太心酸,正巧外面有老爺爺吆喝着買糖葫蘆,他起身買了一串糖葫蘆送給了宋嬰。
李瑞隻買了一串糖葫蘆,可能是隻剩下兩串了吧,老闆把剩下的那串也送給他了,這下他就有兩串了,本想全給宋嬰的。
看到旁邊的陸西山眼巴巴的看着,頓時又覺得心酸了。
來,一人一串,爹不偏心。
李瑞欣慰的看着面前兩個吃的兩眼彎彎的小孩,覺得他們其實也挺可愛的。
陸西山看着李瑞被眼紗蒙住的眼睛,總感覺他的眼神怪怪的,怪…慈愛的。
李瑞察覺到陸西山在看他,對他笑了一下,“怎麼了?”
“小瑞,你這個表情好像我娘。”宋嬰咽下最後一顆糖葫蘆,開口說。
李瑞的嘴角僵住了,但還能險險維持住笑容。
陸西山嘴裡咬着糖葫蘆,贊同地點頭。
李瑞的笑臉徹底消失了。
宋嬰小時候喜歡我娘說我娘說,其實他娘很早就死了,說出來的話,李瑞想,大概大多數都是他自己杜撰的吧。
陸西山也說過他都沒見他爹娘。
李瑞看着他們兩個小可憐蛋,又重新揚起了笑臉,這次他覺得他的笑容簡直帶上了聖光。
“好吧,乖兒子們,給你娘再買點毛血旺吧,你娘沒錢了。”
在聽雨樓的時候不用花錢,做任務得來的報酬就堆起來了,但這幾天每天都出來買鴨血吃,帶的錢都差不多花完了
李瑞又得到了兩碗毛血旺,他還是隻吃了裡面的血豆腐,剩下的粉絲被陸西山和宋嬰吃掉了。
他們吃完了粉絲之後又點了些菜,李瑞趴在桌子上看着他們吃,嘴裡小聲的說着“真能吃。”
陸西山夾起一筷子菜,看了李瑞一眼說“是你吃的太少了。”
吃完飯回去後,宋嬰他們和李瑞說,樓裡又發了個新任務。
李瑞躺在床上不走心聽着,馬上就要睡過去了的時候,臉上突然被彈了一下,他揉了下被打的地方,翻了個身繼續睡。
“小瑞,你聽到了嗎?沒意見嗎?”
李瑞隻覺得有個蚊子在他臉上飛來飛去的嗡嗡叫很煩,揮了揮手,随口答應到“沒意見沒意見。”
李瑞這時候睡的有多舒服,未來的自己就多想打死這時候的自己,睡什麼睡?!怎麼不睡死你?!
但現在的他隻是抱着枕頭睡的香。
宋嬰歎了口氣,幫李瑞把被子蓋好之後,就和陸西山轉身離開房間,去商量該怎麼和上面說不讓李瑞做這個任務了。
他知道李瑞不會願意做的。
“不行,這樣做根本沒有任何意義!”宋嬰啪的一聲站起來,桌子被他拍的很響。
“年輕人,别急啊,李瑞這個人我也有所耳聞,也見過,确實很讓人舍不得,但是…”一個文質彬彬的中年人坐在凳子上喝了一口茶,似乎是覺得不合口味,皺了皺眉。
“聽雨樓的利益才是最重要的。”他慢吞吞的把話補上。
心裡卻不自覺的想起臨行前樓主囑咐他的話。
——就讓那李瑞去吧,記得好好敲打陸西山那小子一番,讓他收收心,别被野花迷了眼,忘了自己的使命。
——況且,宋嬰此子,難以控制,不把他的寶貝骨頭丢出去,他不會拼命。
——那,樓主大人,這十年大計…?
——此局,細細想來也未必隻是一個局,興許真能為我十年大計添磚加瓦也不一定,不如先給他三年時間,也剛好讓我們做足準備。
轉念間,他又莫名想起那酣睡中的側臉,心中有了些奇妙的感覺。第一眼就讓人覺得不是人,乍一想這是隻妖,非但不感驚異,反而生出幾分果真如此來。
他心中思緒紛雜,面上卻是不疾不徐地說着敲打的詞,不能他們看出是樓主設的局,否則就違背樓主的初心了。
“陸大人,雖然你是陸大人,但樓裡的命令可不能随便違抗啊,不然,就算你是陸大人,恐怕也…”他把手裡的茶放到桌子上,發出清脆的響聲,沒再說話了。
陸西山還坐在位置上,看着那盞茶,緩緩開口“我們知道了。”
“放心,血妖可沒那麼容易死,而且…”那個男人滿意的露出微笑,安撫似的說了句,又摸着下巴,眼裡透出猥瑣的光。
“兩年也足夠你們玩膩他了吧。”
宋嬰瞬間拔出身側的短刀就揮了過去,寒光閃過,眼裡凜冽的殺意藏都藏不住。
男人驚地瞪大眼睛看着宋嬰,死亡的威脅讓他腦子裡多餘的想法全部飛光了,他根本想象不到宋嬰居然會向他拔刀,還下了這樣的死手,他不想活了嗎?!!
铮——
宋嬰的視線從橫在他面前的大刀轉移到陸西山臉上,陸西山和他對視了一眼,朝他搖了搖頭。
宋嬰手指捏緊的刀柄,半晌才反手将刀铛地插回刀鞘中,發出铛的一聲,坐回凳子上,抱着胸扭頭看向緊閉的門。
男人眼裡還帶着對死亡的恐懼,像是被污油糊了的發黃眼珠瞪的老大,嘴唇哆嗦着說不出完整的話。
陸西山把刀插回背後,也坐了下來,端起茶壺到了杯茶,移到男人面前。
“喝杯茶吧,壓壓驚。”陸西山語氣頗為平靜,聽不出什麼情緒來。
男人低頭看了眼那杯茶,顫抖着伸出手。
“小心着點兒,别撒了。”宋嬰扭回頭盯着那杯茶,說是關心了一句,表情和語氣卻和在說要是撒了就殺了他沒差。
他的手狠狠抖了一下,茶水撒了一地,他馬上驚恐的擡起頭,想看看陸西山他們的臉色,看到後,卻是又抖了三抖。
明明是漂亮的臉,卻隻讓人感到寒毛倒立。
“都說了,小心點,别弄撒了。”陸西山緩緩擡起手,猜不出他是想拿什麼東西還是想向面前的人出手。
男人看到陸西山的動作,趕緊雙手捧着茶杯把裡面還剩的茶水咕咚一聲全喝了下去,喝的太快還導緻嗆到了,劇烈咳嗽着,邊咳嗽還邊擡頭緊盯着陸西山的動作,生怕他掏出什麼硬家夥事兒來。
結果陸西山掏出了一方絲帕遞到他面前,溫和說“擦擦吧。”
男人僵硬的扯着嘴角笑,伸出手要接過那方絲帕,最後卻眼睜睜的看着絲帕輕飄飄的落到了地上,最後被地上的茶水弄髒,黏在地上。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出的客棧,濕透了的絲帕似乎還粘在臉上,窒息感逼他大口大口的喘着氣,腿還發着抖,褲子黏糊糊的沾在腿上。
恐懼後悔湧上心頭,本以為他們還很年輕,實力再怎麼樣也不會太恐怖,吓一吓就能掌控,沒想到碰上狠茬了,如果,是他年輕的時候……
“小嬰哥,樓裡下了明确的命令要讓李瑞潛進藥谷。”陸西山用絲帕擦着手指,濃密的睫毛垂下,遮住眼睛。
說是潛進其實就是讓他當個信号,好讓他們插進藥谷裡真正的那把刀揮起來,反正他們也不知道血妖有什麼用,隻知道這玩意命硬,輕易死不了,就算是死了也沒什麼,當然活着也沒什麼。
“絕對不能讓他進藥谷。”宋嬰語氣很強硬,但他心裡卻有着一股深深的挫敗。
還是不夠,還是不夠!時間不夠,實力不夠,地位不夠,什麼都不夠,他拿什麼保護小瑞?!為什麼就是不能給他再多一點時間?!
“樓裡的命令不能違抗。”路西山像是和自己的手指有仇一樣,已經擦出血絲了他也渾然不覺,依舊是不停地擦拭着沾到茶水的手。
他不能讓宋嬰違抗樓裡的命令。
“信号而已,誰不能當?為什麼偏偏是小瑞?!”宋嬰眼睛裡滿是不甘和憤恨,他現在的理智已經岌岌可危了,他滿腦子想的都是李瑞被藥谷折磨的不成人樣的樣子。
“非我族類,其心必異,人對不是自己種族的東西一向是殘忍的。”
“呵,對是自己種族的也沒見有多仁慈。”宋嬰冷笑了一聲,倒了杯茶仰頭灌了一口,在冰冷的茶水刺激下,他慢慢冷靜下來,理智也漸漸回歸。
他自己也何嘗不是呢?
宋嬰自嘲的搖了搖頭,手指摩挲着手裡茶杯,人都是自私的,如果他夠有骨氣,他就替李瑞去了,可他沒有這個勇氣,他還要看着小瑞長大,聽小瑞說話,他現在走到這裡不都是為了小瑞嗎?
死?他怎麼甘心?
進藥谷,在宋嬰看來和死根本沒差。
“我替他去。”陸西山突然開口。
“不行。”宋嬰想都沒想就否決了,讓小西去和讓小瑞去有什麼分别?
他誰都不想失去。
“那你想怎麼辦?”陸西山終于顯出一點内心的情緒,聲音聽不出一絲哭腔,隻有拮問,他擡起一直低着頭,眼裡的淚水已經打濕了睫毛,眉毛痛苦的揪起。
“随便找個人代替小瑞去不就行了?”
陸西山把眼淚擠出來,眼前重新變得清明,眉毛還是皺着,平不下去“上面指定要讓李瑞去,搞手腳很難。”
除非那個人及其配合,但這明顯不可能,誰都想活,況且不是誰都能活着進到藥谷内部的,大概率都會死在門口,這也是選擇李瑞的原因,每一個高手都是聽雨樓精心培養的,實在舍不得就這樣扔垃圾桶裡。
他突然想起了什麼,眉毛舒展開來,就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眼睛也亮起來“不過,隻要控制了檢查部,上面就不會發現異樣。”
“任務處,也要去争取。”
聽雨樓隻看實力,隻要有實力,你就能爬到一切你想爬到的位置,哪怕是樓主,隻要你夠強也不是妄想。而為了保護樓主的地位,設置了許多高層,再設定一個高層可以不用出任務的特權,和一個隻能出天級任務的限制,久而久之,高層自然都成了些酒囊飯袋,安安分分工作,為了不被監察部抓到把柄而丢了飯碗,雖然是有些堅定的人堅持往上爬,這種人少數被樓主招攬成為心腹,多數死在任務裡。
“那這次任務怎麼辦,讓李瑞去勾引林忠那個老東西,這怎麼可能?”
“沒辦法了,把小瑞塞進舞姬而不是宮妓已經是極限了。”
他們知道做任務是往上爬最快的途徑,而任務隻有成功才有用。天級令牌僅僅隻是入場券,兩年内,他們要爬上高層,才能把一切掌握在自己手裡。
才能不再讓今天的事再重演。
兩個人在一間小小的房間裡,謀劃着如何在最短的時間内盡量控制聽雨樓,年輕的心中野心已然萌發。
而剛剛那個老東西,任務裡随便殺了就是,他們連替都不屑去提。
至于知道了他們的時間是三年而非兩年後,那就是另外的故事了。
9.2
李瑞扯了扯身上的裙子,心裡十分不平,要混進慶功宴他明白,要刺殺林忠他了解,但是!
憑什麼他當舞姬,宋嬰他們當賓客?
聽着耳邊其他舞姬的嬉戲打鬧,他整個人都不好了,總覺得自己馬上就會被拆穿,被當成變态,最後亂棍打死。
突然有人從背後抱住了他“小花,你在幹嘛呀?”
李瑞條件反射的就想來個肘擊,但他擊到一半聽到女孩歡快的聲音就停住了,轉而變為推她的肩膀,但也不敢用力,怕弄傷她。
女孩還是放開了手,步履輕盈繞過李瑞,笑着湊到他面前說“都是女的,幹嘛這麼害羞?”
李瑞屈起雙臂擋在身前,往後退了幾步拉開距離,隻覺欲哭無淚,再這樣下去,他真的要招架不了了。
“月婵,她和我們可不一樣,她可是媽媽的掌中寶,怎麼看的上我們這些腌臜貨?”一道尖利的女聲從李瑞身後傳來。
那是一名長相豔麗的舞姬,抹着胭脂的嘴唇此刻譏諷的勾起。
房間裡的其他舞姬聽到動靜都停下了手裡事,和一旁的小姐妹竊竊私語的對着這裡看。
高挑的舞姬看着不遠處的李瑞,不明白為什麼有人天生命就這麼好,就因為臉長的好,不會跳舞,媽媽也不會讓她去接客,隻要在宴會上攀上哪個大人,就不愁生計。
而她們呢?卻隻能日複一複的被那個老東西吸血,為了不接客,拼死拼活的練舞,踩着無數其他一起長大的姐妹的頭才當上的舞姬。
等老了跳不動了,就被扔到哪個小破屋子裡頭,因為終年跳舞的舊傷痛苦的病死或者老死,死掉後草席一卷就被抛到亂葬崗,沒人會記得她們。
她和這裡所有的舞姬簽的都是終身賣身契,為她們贖身要花的錢夠贖十個漂亮妓子了,她跳一輩子舞也賺不到這筆錢,也沒人會願意花這筆巨款來贖一名舞姬。
她們的命運早在一開始進入樂坊時就注定了。
舞姬剛按下心裡翻騰的情緒就看到李瑞走到他的梳妝台前,莫名其妙的開始翻東西,她蹙起彎彎的眉毛,這家夥在幹什麼?找筆寫字罵她嗎?
李瑞終于在那堆亂七八糟的東西裡找到了他想要找的,便把它抓在手裡,直直的奔向那個高挑的舞姬。
他瑩白的臉泛着淺淺的粉色,舞裙也是桃粉的,走動間裙擺被踢起,卷起浪,舞姬想起了她小時候經常見到的田徑上的小野花。
小花在她面前站定,微微擡起頭看着她,舞姬看着她張了張嘴像是要說點什麼,但什麼聲音也沒發出來,最後隻能抿着唇低下了頭。
舞姬看着她的低斂的睫毛入了神,感覺到自己的手臂被人隔着布料擡起,接着什麼冰冷的東西塞進了她手裡。
她低頭呆愣的看着手裡的一小罐胭脂,腦海馬上就跳出了關于它的記憶,那是青樓剛從西域采購回來的,樓裡總共也才隻有幾罐,她前幾天看到媽媽把這個送給李小花還冷嘲熱諷了幾句。
舞姬擡起頭還沒來得及說什麼,懷裡就又被人塞進了什麼東西。
這次是一把花紋琵琶,媽媽給坊裡跳舞跳的最好的舞姬的獎勵,但卻給了一點舞技都不通的李小花,她曾經還為此去找媽媽,但媽媽卻隻是敷衍了事。
“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你就不要想了。”
她記得媽媽當時是這麼說的,可明明我才是樓裡跳的最好的舞姬,那不該是我的嗎?
等舞姬回過神時手裡的東西已經多到塞不下了,李小花卻還在她那個亂七八糟的梳妝台上翻動着,桌子上的金銀首飾快要溢滿出來,落到地上,她也跟沒看到一樣。
“你這是什麼意思?施舍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