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莫斂了玩笑,拿了文書細看,有軍中仵作的彙報。
那灰衣少年的體内驗出了莨菪子,此物多食使人狂走,江南當時則是驗出了麻蕡,這兩物都會強烈擾亂人的心神。
“媽的。”蘇莫暗罵,又去看人員檢查的彙報。
“人員檢查無異樣,隻是那少年似乎用錢财和……好處……賄賂了南方領地的一個小兵長,大概說傾心将軍想某個前程,那小兵長對這事并不知情,當天就吓個半死,查明贓物後,杖九十,加役流了。”
蘇莫還是看着仵作的彙報不語。
“還有别的線索嗎?”蘇莫冷語。
“有,雖然不太容易,順着那少年來曆、交往,還是查到了……”渺塵指了指文書最後一頁。
蘇莫低頭定睛看了會兒,之後默然放下文書,大帳裡快步來回踱,陡然轉身,隻聽得“咔”的一聲,書案被一腳踹翻。蘇莫整個人後坐在地上,雙手環抱着上身,竭力壓抑着自己的抖動,肉眼可見得慢慢變得怒不可遏起來。
渺塵反射地跳開,保持安全距離,軍姿立身站好,目不斜視,安靜陪伴。
又是她!穆雲冉!
但凡有記憶以來,此人就一直和她作對。蘇莫痛苦埋頭。
這人同她弟弟,均是用毒的高手,多年前戰場上兵敗、被蘇尋俘虜,蘇尋意外敵國竟會派小孩子上戰場,而後更是驚奇地查出此二人竟是赤璃國上一任國君的骨肉。
待戰事和緩,兩國修書合約息兵,二人也順理成章地成了扣押在扶桑國的質子。
雖說是質子,好吃好喝好供奉,地位待遇與夕岚都差不多。
可不知那雲冉為何生了副報複性極強的心腸,也許是在戰場上吃了虧,蘇尋在的時候就瘋狂下藥報複蘇尋,等蘇尋隐匿無蹤後,這份恨意無處宣洩,自然轉移到了蘇莫身上。
開始還是暗戳戳地下藥。蘇莫剛僞裝蘇尋的前幾年,但凡慶典國宴,每每有碰頭照面的機會,蘇莫的食器裡總會混有雲冉的最新作品。
天雄、烏頭、附子、側子。
巴豆、鈎吻、半夏。
鸩鳥毛泡的毒酒。
年年都有新創意。蘇莫為什麼讨厭節日、讨厭慶典、讨厭王宮,十分裡有九分是因為這人!
若不幸中毒,蘇莫開始還會跑去神醫山想辦法解解,後來發現自己熬過幾次後漸漸變得“百毒不侵”,為了不讓顔先生惹火上身,蘇莫就開始采取硬扛的策略。
偶有幾次,雲冉下藥有了馬腳,蘇莫就會搜集證據上報給國主。
國主說,你不是平安無事嗎?不要和她計較。我們需要她和她弟弟活着。
蘇莫無奈,隻得入口更加小心謹慎。雖然毒藥不能置她于死地,可她本就少得可憐的嗅覺和味覺也因此更加退化。
若隻是下藥,那便還不算喪心病狂,蘇莫隻當是自己的特殊體質傷了國中“第一毒師”的自尊,雲冉是在不斷地挑戰她的事業最高峰。
五年前,準确說是六年前,自從她弟弟一次出海慶生遭了海難、嗆了幾口水、發了幾天高燒,雲冉的報複心就變得烈火烹油一般,再也無法抑制。
她聲稱是蘇莫用飛羽翼害了她弟弟。
蘇莫說,每次飛羽翼運作天機閣都有記錄,你去查。
她又說,蘇莫有飛羽翼卻對她弟弟見死不救,是蘇莫的失職,是蓄意謀害。
蘇莫聽了,下巴都要驚掉,海岸和環山邊境距離“十萬八千裡”,你要不要聽聽你在說什麼。
但,雲冉的一番聲淚俱下的控告,還是讓蘇莫受了禦史台為期一月的監察。
而後無罪釋放。
雲冉更瘋了。
原先還隻是對蘇莫下毒暗害。在那以後,不再囿于下藥這一種方式,但凡有可能,她都會不惜一切代價以求幹掉蘇莫。
江南中毒的線索查到瑤泉宮的宮人就斷了,他們不一而同地都沒挺過杖刑,因傷重而殒命。若這事真是出于雲冉,隻會讓蘇莫更後怕。
究竟是計算好了的連環計,為置自己于死地?還是單純地傷害她所親近的人來打擊報複?
血鴛法術第二天,蘇莫驚歎自己無事,意外聯想到王宮裡夕岚手上的血,第一時間派人去幽篁府打聽消息,得知夕岚一切如常、并無異樣,她才放下心來,隻怪自己多想。
返程之前未和夕岚辭别,也讓蘇莫心生愧疚。她此時還不敢面對夕岚,自己拼死“搶來”的世子“婚前有孕”,為了給世子安胎她隻得提前結束婚假回營,這種事若是被夕岚知道,隻怕會被嘲諷一輩子。
再也無法擡頭。
而現在事态更加嚴重,不僅是蘇莫的丹橘府,遠在天邊的守衛軍都有了滲透。
“這事兒報給國主了嗎?”蘇莫問。
“報了。”
“國主回了嗎?”
“嗯,回了,就三字,‘知道了’。”渺塵不好意思地撓了撓臉。
又是這樣,石沉大海。
“媽的。渺塵!同樣的點心盒子給我做十套!裝上狼心狗肺、豬蹄鼠腦!拿蜜餞封了!”
“将軍,這……”
“你現在過來給我代筆!用最霸氣的字!”蘇莫忙得從地上撫起書案,拉着渺塵的白色披風将人一把按在官帽椅上。
渺塵見自己手上無端多了支毛筆,隻得讪笑聽令。
“寫——!”
“穆雲冉,你送的土特産我收到了,十分喜歡!”
“小小回禮,不成敬意!”
“再敢把臭爪子伸到軍營……”
“下次裝在點心盒裡的。”
“就是你。”
“将軍,”聽着蘇莫的聲音極冷,渺塵的手忍不住一哆嗦,險些墨汁都要甩掉,笑容勉強,“您這樣……真的好嗎?”
“沒事!吓吓她!”
“再不敲打,她就要上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