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空中挂着一彎月,淡淡的光暈透着滲人的白。
破敗的城市被撕扯成碎片,隻餘頭頂那抹微光,格子樓裡某處,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沈昭倚在櫥櫃邊,多日未進食,她早已枯瘦如柴,隻有胸腔一點微弱起伏,證明她還活着。
身旁一把撿來的匕首是她唯一自保,不,自殺的武器。
末日來臨,她親眼見證了整個城市的瓦解、崩壞。
她跑不掉了,也無處可逃,但還想在死前留最後一點體面,最起碼别變成不人不鬼的怪物。樓道裡沉重的腳步聲向她步步逼近,随着她的心跳聲漸漸清晰,喑啞的低吟萦繞在整個樓道中,久久不絕,烏鴉沒精打采地伏在枝丫上應和。
沈昭緩緩摸起身邊的匕首,卻連擡手都要用盡全身力氣。
“砰---”門被推倒、踏破,沈昭用盡最後力氣舉起匕首向自己胸口刺去。
......
再次醒來,沈昭不可置信地低頭打量自己,好消息:她重生了!
壞消息:她重生在泥沼中。
腦海中原主的記憶湧入,沈昭顧不得多想,當務之急是先活下去。
原主身子染了風寒,濕熱淤堵未散,又誤入絕境,自以為命不久矣,于這荒野氣絕身亡了。
相較她一個曾在末日苟延殘喘的人,這幅軀體已然強健許多。
可泥沼已吞噬到她的大腿處,為免越陷越深,她不敢亂動,隻大聲呼喊:“有沒有人!”
但荒野偏僻之處,少有人涉足,周圍方寸之内無可借力的東西。
蒼生有德,讓她重活一世,卻又置她于險地。
沈昭凝神,細細回想,她曾刷過陷入泥沼中脫困的科普視頻,但當時她并不在意,又豈會料到真有一日會用到。
似是感應到她的呼喚,她半陷于地面,随着地面細沙無規律地跳動,不遠處傳來悶雷般的震動。
遙遙望去,竟是一隊浩浩蕩蕩的人馬。個個身披具甲,身姿飒飒,聽到她缥缈的呼聲,為首的謝珩勒緊缰繩,顧不及細看,示意手下兩人:“去探探何人在那。”
五更收鑰後,他帶人奔赴長安城外的牛家村,尋十多年前走散的幼妹,其父早逝,幼妹自夷陵走失,至今下落不明,祖母因此卧病在床,近幾月沉疴頑疾愈甚,謝珩晚當值,日查探,可當年方圓幾十裡都挨家挨戶尋過未果,恰聽手底下人提過,長安城郊的牛家村中有幾戶人家,是從夷陵來的。
他帶人一一問過,隻餘一家,有名與他妹妹年齡相仿的女子,獨身一人居住,附近鄰裡偶有幾次見過一男子出入,但待他們趕到時,早已人去樓空。
此事未畢,他們回城路上得知昨夜三更許,宮中一婢女亡于掖庭,謝珩身為金吾衛大将軍,雖昨夜并不在宮中夜巡,但此事與他亦有責任。
謝珩不由得快馬加鞭趕回宮,他留下的兩名侍衛受命,策馬向宮中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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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昭見有人向她而來,微微松了口氣,總算得救了。
這幾日夜裡下了雨,地上本就泥濘不平,及走至近處,侍衛才警覺前方竟是個巨大的泥沼,走在前的侍衛已來不及停下,匆匆從馬上翻身躍下,落至一旁空地,在後的侍衛及時刹住,把馬牽至一旁,上前幫忙。
馬兒比人靈活躁動,突然被困行動不能,隻一味越陷越深,兩名侍衛伸手扯着缰繩,費了半晌功夫,才将陷入泥沼中的馬兒拉出來,已累得大汗淋漓。
沈昭因着沒有妄動,身子并未下沉更多,她沖着累倒在一旁的侍衛笑着搖搖手:“喂,兩位将軍,你們也搭把手,拉我一把呗。”
兩名侍衛對視一眼,又環掃周圍一圈,連個趁手的物件也沒,如何搭手?眼瞧這泥池已經快沒過大腿了,要怪隻能怪她倒黴。
他倆彈彈身上的泥點子,對她一禮:“妹子,别怪我們見死不救,你也瞧見了,剛才就是拉這畜生都費了一把勁,不是我們哥倆不想救,這附近沒個藤條,我們就是夠也夠不着你不是,要不這樣,你留個名字居址,我們回去告訴你爹娘,每年給你多燒些紙錢,你全當沒見過我們哥倆,我們先給你賠不是了。”
還不及沈昭說話,他倆爬上馬,一溜煙跑到三裡之外了。
“喂!”在末日見慣了生死抉擇,沈昭雖知道他們權當自保,但她名字還沒報呢,好歹是“一屍兩命”。
她心一沉,隻能姑且一試,伸開雙臂,将身子穩穩向後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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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影漸短,炎氣初蒸。
沈昭從泥沼中脫身,已隅中向午,身上發了汗,穿越來時昏漲的頭腦清醒了幾分,她步履不停,往城内走。
遠處人聲漸響,炊煙袅袅,飯菜香飄來,勾得她肚子中的饞蟲不住地叫嚷。
她依着原主記憶往家走,穿過眼前那座橋,再轉兩個路口便到了。
可眼前一個小沙彌跌坐于地,雙足大張,淚珠似斷了線的菩提子,撲簌簌地滾過圓腮,哭聲震天,身上的僧袍都被淚洇濕。
他橫于路中,正正擋了沈昭回家的路。
沈昭在他身前蹲下:“小師父,别哭了,要不請你先讓一讓,讓姐姐先過去?”
小沙彌卻置若罔聞,隻沉浸在其悲痛中,越哭越上頭。
沈昭一個頭兩個大。
“看!飛機。”沈昭拍拍他的肩,指着天上一朵雲,猛地大喊。
小沙彌經她一吓,果然頓了頓,睜着淚眼才看清眼前人。
沈昭亦顧不得多想,拉着他的胳膊往橋邊帶:“小師父,日頭大,咱們換個地方慢慢哭。”
她側身上了橋,卻腳下一沉,低頭去看,小沙彌淚水連連地抱着她的腿:“施主仁善,我迷路了,找不到來時的馬車,你可知祥和客棧在何處?”
小沙彌在此良久,唯有沈昭一人同他搭話,怕她跑了,手抓得更緊:“請施主行個方便。”
沈昭承襲原主所有記憶,倒對這客棧有些印象,她轉身蹲下拉開小沙彌:“你先起來,我可以帶你去。”
小沙彌還未起身,大路上一輛馬車疾馳而過,他慌亂擡手順着一指:“馬車,是那輛,若是我未趕得及,不能趕回靈山寺,師傅們一定會責罰我,其實我沒有偷懶......”
沈昭打斷他:“快追呀。”接着順手一抄,但小沙彌在地上哭了良久,腿酸麻難忍,一個趔趄又趴到地上,撅起的嘴剛要張開,作勢要哭。
沈昭及時捂住他的嘴,指着馬車消失的方向:“你順着大路跑,我試着去攔,快跑。”
她抄近道去追,隻寄希望馬車跑慢些。
轉進巷子前,她回頭一瞥,慶幸小沙彌已然起身,跑上路了。
沈昭七拐八拐,繞回大路,回望來時街坊,并未見馬車趕來,她視線在周遭逡巡一圈,準備借些物件攔一攔,拖延時間。
但她半個身子都被污泥染髒,頭發散亂,從頭到腳透着狼狽,倒像個剛從破廟裡跑出的叫花子。
路人不時對其側目。
她溜進隔壁小巷,歪着身子往外看,留神着外面的車馬聲,同時手腳麻利地搬了幾塊石頭、抱着竹竿偷偷往地上一揚,正正好好把路堵個嚴實,又故意隔了一段距離尋了個相對安全的位置,屢屢頭發,舒舒服服躺下了。
風乍起,頭頂一串西域琉璃風鈴被吹得叮當作響,這響聲很快又被淹沒在商販們的叫賣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