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處馬蹄聲、車輪碾紮聲震得她身下的土地輕顫。
經曆兩世生死奔波,此刻她才有活過來的實感。
“借道,讓一讓,誰啊,在路上布陣呢!”一夥計推着滿滿一車菜匆匆而來。車輪好巧不巧被沈昭布陣的石頭咯歪,幾顆白菜越滾越遠,“哎!我的菜。”
因着離得遠,夥計堪堪停穩車,并未看到前方的“罪魁禍首”,沈昭心虛地聳聳肩,跑上前幫着撿拾。
夥計抹一把汗:“謝謝妹子...”
見着滿身泥污的沈昭,他臉上閃過一絲不忍,無奈地搖搖頭,從車裡抱起兩顆白菜大喇喇往沈昭懷裡一遞:“妹子,别嫌少。”
沈昭還未道謝,便被身後馬車車夫的喊叫聲打斷“讓一讓”,車夫走走停停沿途接人,已耽誤了不少功夫,如今快至城牆不由得加快速度。
沈昭将手中夥計的“好意”往車上放好,捂着肚子便在固定點位蹲好,大聲喊道:“哎喲,我的孩子。”
周圍見過沈昭剛剛一番布置的攤販,隻擡眼等着看戲。
路過的幾個婦人不知情,走到沈昭身邊關切地問:“妹妹這是怎麼了,前面就有醫館,你可還能走,我們把你扶過去?”
夥計愣了幾許,不明所以地眨眨眼,嘴裡咕哝着:“可不關我事。”低頭撿菜去了。
沈昭隻低頭捂着肚子,偏過頭從人縫中遠遠去尋小沙彌的身影,心裡暗道:這小和尚,加把勁啊!
馬車車夫遠遠便瞧見前方道路有礙,不由得皺緊眉頭,停下馬車,揚着鞭子怒道:“怎麼回事。”
霎時間,看戲的、關切的、撿菜的人圍作一團,徹底将路堵個齊全。
沈昭頭上虛汗涔涔,旁人隻當是她疼痛難忍,幾個身量高挑的婦人卷卷袖子:“來,姊妹們,幫把手,咱們把她擡過去。”
她身上一輕,被衆人穩穩擡起:“哎,等等,疼疼疼。”
婦人們生怕再傷着她,又慢慢将沈昭放下,拿她束手無策。
“讓開讓開,出什麼事了?”吵嚷聲中,幾名身穿金鱗铠甲的金吾衛佩劍走來。
但這人群不散反聚:“那是謝大将軍!”
“讓開讓開,讓我也看看。”
“據說,一個月前他同西域來使比武,一人戰三十人,隻一柄劍,拿下!堪比關羽在世。”
“要我說更是貌若潘安!”
“可不就是為了防着你們,聖上安排他夜巡,否則青天白日的,還不知多少癡兒全堆道兒上堵人了。”
多虧她們口中的大人物,這路被徹底堵死。
沈昭很想擡頭一探究竟,但人群推攘,倒把她擠至方寸之地,烏皮靴向她步步而來,金線繡制的祥瑞龇着尖牙,帶着威壓逼近。
遠處一抹茶褐色身影姗姗來遲,明晃晃的小腦袋暈着金光,沈昭輕籲一口氣,從地上坐起,貓着身子,如魚般從人群中遊走了。
她溜進巷子,轉身回眸,一男子高立其中,眉峰如刃,金盔下壓的玄鐵護額亦掩不住俊逸,偏生一雙鳳眼微微上挑,黑如點漆,亮若寒星,薄唇微抿,僅唇角微翹的瞬息洩出一絲少年意氣。
金盔下謝珩鳳眼倏地一眯,四目相撞之前,沈昭早已提裙轉過巷口,而他隻捕到一個滑如遊魚的轉身和一角污泥裙裾。
小沙彌大喘着氣,用手扒着車轅:“總...總算趕上了。”
“哎,剛才那個姑娘呢!”待衆人去尋時,早已不見了沈昭蹤影。
謝珩思忖幾許,收回視線,不染而朱的薄唇微啟:“散了吧。”
謝珩從宮中查探後,翻看了昨夜值守名冊,死的姑娘名喚瑩兒,再過幾日便期滿,免役歸家,如今失足墜井,不禁令人扼腕哀歎,驗屍并無明顯外傷,但隐約透着蹊跷。
名冊所記,昨夜應是驚雲負責那一帶巡視,問道:“驚雲何在?”
“據屬下了解,昨夜禦風同驚雲換班,是禦風當值,他人已被控制在左衙。”
“走,去審禦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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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上月前賜一批暗衛轉明,禦風便在其中,他向來恪盡職守,下月将要成婚,其他兄弟知他想調班換休,也樂意助他。
左衙監房,禦風被束縛手腳于木樁上,他很少扯謊,心中惶惶,早亂了方寸。
“禦風,昨夜到底發生何事,此事事關内廷,可大可小。”謝珩面若寒霜坐于一側,早在踏進監房那刻,便從他躲閃的眸光中,知曉此事還有内情。
“将軍,該說的我都說了,昨夜夜巡,未曾擅離,昨夜...并無異常。”
内侍省與掖庭局明日将以失足溺亡定案,但到底事關人命,且其中确有隐情,謝珩向來不用私刑,可禦風仍死守不放,審問陷入僵局。
一個金吾衛俯身在謝珩耳邊說了幾句,謝珩忖度之後:“去,帶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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蒼穹褪去湛藍,四野青灰如鐵,唯西方一抹蟹殼青猶自掙紮。
沈昭饑腸辘辘,終于走至家門前。
但她手還沒觸及家門,身後突現的幾名金吾衛認出她,不由分說,将她帶回左衙。
“喂,你們這是當街強搶民女。”
......
沈昭掙紮着被推進監房,随後一柄長劍落于她頸側,寒涼的刀刃緊貼皮膚,她悄然抿唇,不敢多言,眼波流轉,認出坐在一旁的人,正是剛剛街市上引起騷亂的将軍,果真玉面朱唇,氣度卓然。
謝珩眼角的餘光掃過,認出沈昭,畢竟整個長安街巷如她一般之人,少之又少。
覺察到她的凝視,他不耐地輕咳一聲,起身走近禦風:“你蟄伏多年轉明,自然不易,隻要交代清楚昨夜之事,我斷不會為難,否則...”
沈昭肩上的劍身寒光一閃。
“慢着!”禦風掙紮着握緊拳頭,張口欲言。但很快他又反應過來,此不過為了激他罷了,謝珩不會濫殺。
沈昭此刻才認出眼前被綁之人,正是原主嚴元清的未婚夫禦風。
她視線瞄到眼前長劍,長睫如蝶翼急顫,對着禦風不住地使眼色:快說啊!你媳婦命在人家手裡,你都不管?
禦風咬了咬牙,又将憋在喉間的話狠狠咽了下去。
謝珩看向沈昭身後,和金吾衛對視一眼,示意動手:“既如此,那莫怪——”
“等等,我知道!”沈昭顫巍巍地舉起雙手,望向謝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