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珩徑自取了魚食,腕骨一翻,餌食簌簌落入水中,漾起淺淺漣漪,像是有人往墨玉盤裡撒了把星子。
隐于葉下的小魚見了餌食,先怯怯湊近,以吻觸之,又倏地退開,尾稽輕搖,用嘴嘬喁。
唯有一條魚兒,半邊魚尾露在石頭外,目光呆滞地浮于池中,任它頭上撒了一片餌料亦無動于衷。
謝珩的目光落在它身上,半晌,忽而一笑,将手中餌料盡數揚在池中,原是讓一條瞌睡小魚騙了幾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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竈台上熱氣騰騰,四散的米香勾得沈昭眼盯着鍋蓋,喉頭不自覺滾了滾,粥香混着迷之甜潤,裹着蓮子的清苦,絲絲縷縷鑽入鼻,她悄悄咽了咽唾沫,舌尖抵着上颚,仿佛嘗到米粒熬化了的綿軟。
沈昭瞥見一旁憔悴的嚴母,強忍着困意,愁眉緊鎖,張口欲問禦風的事,又怕惹自家姑娘難過,默了默開口:“你方才說禦風死了,可是氣你父親的胡話?”
禦風的死有蹊跷,金吾衛尚不分明,沈昭更解釋不清,她此刻隻知若是再不吃口熱飯,隻怕也要随他們小兩口而去了。
卧房中,鼾聲又起,沈昭扶嚴母起身:“娘,今兒你先歇着吧,明日還要早起,待我吃完後,餘下的瑣碎活兒交給我便是,禦風的事我所知甚淺,明日我再同你細說。”
沈昭送她回房後,飛似地跑向廚房,一手握着鐵勺,一手揭開鍋蓋,她用力舀了滿滿一大勺,雪糯的湯粥将傾未傾,蓮子半沉半浮,熱氣呵得她指尖微濕。
恰此時,幾道人影踏着月色闖入,牆上映着鋒利的鐵甲銅身,驚得她手裡那勺粥晃了晃,終究沒能落入青瓷碗中。
“姑娘,我們将軍請你一叙。”身後謝珩親衛,楊方的聲音響起。
由不得沈昭反應,他們一行三人便奪了她手中物件,帶她翻牆而走。
沈昭如提線木偶般,完全沒了脾氣,任由他們挾着飛檐走壁,她累了,穿越前後她隻想吃頓飯,怎的這麼難!
謝珩早已恭候多時,金吾衛夜間輪值,今日謝珩本該休息,但哪怕他不在值時,睡前會去幾個機要處巡視一番,此刻他正站在一樹下,長身玉立,清貴難言,樹邊有一石桌,石桌上刻着棋盤,周圍附幾方石凳。
“将軍,人帶來了。”楊方攜兩名金吾衛将沈昭帶至她面前,但沈昭低垂螓首,如一尊失了魂的瓷偶,連正眼都懶得看他一眼,隻盯着自己幹癟的腹部。
真像那隻藏在石後的瞌睡魚。
謝珩視線掃過她,疑惑地望向楊方。
楊方無奈聳肩,亦不知哪裡出了差錯,男女有别,他隻擡起手隔空在沈昭面前晃晃:“姑娘,姑娘?”
沈昭仍未作回應。
謝珩上前幾步,躬身行了一禮,楊方等人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退後幾步,靜默候在一旁。
謝珩緩緩開口:“今日叨擾姑娘在先,是在下不對,先向姑娘道歉,夜深相邀,實屬有事相求,因舍妹年幼走失,家中祖母念此勞心傷神,近年病情愈重,遍尋未果,姑娘玉雪聰穎,特有一不情之請,還請姑娘暫時假扮作舍妹,待祖母身體康健,定有重金酬謝,姑娘若入了晉國公府,一應吃穿用度皆無須煩惱,另,我會按月支付酬勞,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沈昭久久未應。
楊方等人擡眼瞄了一下謝珩,很快又收回視線。
謝珩不覺地顫了顫手指:“禦風一事,哪怕不念及他是金吾衛,我亦有查明真相之責,定會給姑娘一個交代,還望姑娘節哀,我所請之事,還望姑娘考量,不知明日可否給我答複?”
沈昭頭低更甚。
謝珩強行扯平唇角,修長手指自懷中徐徐探出,一枚雪亮官銀便“铮”地落在石桌上,滾了半圈,映着月色泛起冷光:“若姑娘對在下所提之事有意,這可作為今日叨擾姑娘的賠禮。”
沈昭眼睫顫了顫,但終未擡頭。
謝珩唇角上揚一個微不可察的弧度,第二枚銀錠緊跟着疊上,與之前那枚輕輕相撞,發出沉甸甸的悶響,他手指不停,第三枚、第四枚接連跟上,不多時壘起座小小銀山。
每添一錠,他鳳眸便輕掠過她眉眼一分,似在數她睫羽輕顫的次數。
銀錠邊緣還沾着庫房新啟時的朱砂印,在月下豔如血痕。
他忽将掌心最後一錠銀輕輕推至她視線所及,這次卻用指尖按住未松:“這些...可夠姑娘擡眸一觀?”
眼前的“瞌睡魚”終于動了動,她試探性地伸出手,将銀山攬入自己懷中,眼眸亮若寒星,帶三分狡黠,但脫出口的話卻可憐兮兮:“能讓我先吃口飯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