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珩聽聞,心道不妙,這是為了試她一試,母親從未送過這等玉佩給他們,他裝作不懂,薄唇微啟剛欲開口,卻被她母親的眼神逼退。
此刻沈昭正滿腹疑惑,完全忽略了他們之間的暗湧,謝珩試圖開口令她母親暫露的一絲破綻,很快又被掩下。
如果他再妄動的話,便是過于刻意的幫扶,更瞞不過去,隻好安然守在一旁,垂眼不語。
沈昭眼皮微顫,細細回想路上他曾交代的種種,謝珩可從未提過此事,難道是他忘了?
李立雯又添了一把火,開口道:“莫不是丢了,丢了也無妨,娘不會怪你,畢竟當年你還小,全是娘的錯。”
沈昭餘光掃到謝珩,但為時已晚,他置身事外站在一旁,未置一詞,連個眼神也沒給。
不久,沈昭擡起眼眸,直視李立雯,一雙杏兒眸黑白分明,語氣帶着淡淡的疏離:“夫人,我長久生活在牛家村,從未見過此等稀罕物件,我仍記得幼時家中有許多玩伴,後有一日,我一個人在山林中走了許久,天黑了。”
她倒吸一口涼氣,聲音哽咽:“我不知周圍有多少兇獸,但那夜窸窸窣窣的聲音一直萦繞在我耳畔,我縮着身子藏在灌木叢中,不知在山中走了幾時,後來遇到一對農婦。”
謝珩斜睨她,眼眶微紅,嬌面上兩頰的紅暈因情緒起伏更添了幾分顔色,鼻尖似乎透着粉,眸中藏着淚珠,柔聲訴說她的過往。
沈昭繼續道:“我明知那對農婦并非我的家人,但我又走不出那座山,幸好他們待我如珠,可惜後來颠沛流離,他們因病而逝,我便獨自一人居住,直到眼前公子上門,說我是謝家失散多年的女兒,貧苦人家能吃頓飽飯便是奢侈,若有此等珍貴物件,收養我的夫婦也不會因沒錢買藥而亡。”
因着人是由謝珩帶回,李立雯本就信了七八分,聽眼前姑娘娓娓道來自己多年的苦楚,心被揪得緊緊的,仿佛又回到十多年前那天,本就是她的錯,她竟還生了嫌隙,有意質問自己的孩子。
她輕歎一聲,剛欲起身,沈昭從身後拿出備好的怡糖,油紙斑駁甚至已被磨破,怡糖化了大半,打眼一瞧确看不出是新糖,她雙手捧着糖:“家中唯一好物便是這種怡糖,隻有逢年過節,央求娘親許久,她才會買給我,可是我又不喜吃甜,許是我走失前家中人嗜甜,但我記不清了,隻默默把年節時買的糖攢下,盼望着有朝一日,若得以相聚,給她嘗嘗罷。”
話音未畢,一股淡雅的木若香撲鼻,她被李立雯緊緊擁入懷中,仰着頭才得片刻喘息。
李立雯一向喜甜,這孩子雖忘了她的模樣但竟惦念至今,她又悔又恨,手中玉佩的紋路好似一塊烙鐵,焦灼着她的心,她泫然而泣:“好孩子,是娘對不住你,讓你在外一直受苦,沒事了,以後娘定會好好彌補你,都是娘的錯。”
成了!
幸好有謝珩提前交代,她本想當做見面禮,而後又自覺她流落在外,定然受了不少苦,家中又沒有幼童,哪還有閑錢買怡糖。
正對上李立雯拿玉佩試她,如此細節,哪怕謝珩從不戴玉,但依他的謹慎周全性子,定會交代清楚,便姑且信他一次,誰讓他們此刻是同一戰壕的隊友呢。
幸好自己賭赢了,這單生意拿下喽。
沈昭噙着淚的眸子閃着瑩潤的光,對上向她投去視線的謝珩,俏皮地眨眨眼,若春星流轉,竊月風華。
謝珩不自然地将視線移開,唇角揚起的弧度卻并未落下。
他本以為剛剛她因緊張不安而焦躁地揉搓手裡油紙,原是早就謀劃妥當,這一出戲着實有點意思,如若不是他提前知曉因果,隻怕也會信她三分。
李立雯輕拭眼角的淚,将沈昭拉至一旁入座,見謝珩同樣面帶着笑,欣慰道:“能将瑾兒帶回,你瞧,你兄長也很欣喜呢。”
謝珩不笑時,冷峻疏離,臉上自帶“生人勿進”四個大字,但畢竟未經曆太大風浪,笑起來十足的少年意氣,甚至還沾着幾分稚氣,他輕咳一聲,扯平唇角,行了一禮:“既已找回懷瑾,便不打擾母親和妹妹相聚,我先回左衙一趟,衙裡還有些公務未盡。”
李立雯點頭應下,待他走後,不禁抱怨道:“你兄長就是如此,日日守着公務共事,整日見不着個人影,幸好你回來了,家裡也該熱鬧熱鬧了。”
沈昭任由她拉着,禮貌又妥帖地點頭應和,多說多錯,若她不細究,自己盡量少言。
李立雯則如倒豆子般傾訴着:“這些年遲遲未尋到你,苦了你了,你祖母念着你,後來勞心傷神,久病不起,如今你回來了,她定會好起來。”
沈昭笑靥如花:“祖母和母親一定會身體康健,長命百歲。”
李立雯瞧着多年未見的女兒總越看越親,柳葉彎眉鹿兒眼,褪去了幼時嬌憨和稚嫩,倒多了幾分靈氣,雖長在鄉野,卻進退有度,舉止皆宜。
母女倆說着體己話,沈昭适時地予以回應,很快便過了一個時辰,李立雯估算着,該将老夫人喚起,準備服藥了。
正巧謝珩歸來,先由他陪着妹妹。
臨踏出屋門前,李立雯還一步三回頭,生怕少看一眼,這視若珍寶的女兒恐又會消失:“你們且在這等着,待阿姑起身,我喚人來,你們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