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雖然臉上沒有血色,但到底是由國公府上上下下的人看護照料着,并無垂垂老矣的病氣,隻是身子太弱,還需要靜養,李立雯每日也不會叨擾太久,隻侍奉服藥、少吃一些食物,偶爾聊幾句,老夫人便乏了。
如今她心心念念的瑾兒回來,眼角的紋路都笑得深了些:“快過來,讓祖母看看。”
沈昭随母親上前,蹲伏在榻前,柔聲道:“祖母,我回來了。”
“好啊!回來就好,這些年...你受苦了。”祖母堪堪擡起手臂,手背上紋路縱橫,似崎岖的山川,但輕撫在她臉龐卻軟如細紗,她眉目含笑地一寸一寸打量眼前人,到底是謝家的兒女,哪一處都極好,看着便令人歡喜。
幼時眉眼沒有如此标緻,猶記得兒媳還曾抱怨過:小姑娘的眼睛還沒有她兄長的大,但現在一對杏眼炯炯有神,倒比珩兒看着可人多了,隻是瞧見她頭上戴的簪子,仍心疼地搖搖頭。
沈昭簡短地講起自己流落在外的一些小事,祖母便在一旁靜靜聽着,或喜或笑,或憂或疼,仿佛順着她這些年歲一同慢慢走過。
許是坐得太久,身子犯了乏,她言語間的氣力漸弱,沈昭上前攙扶她歇下:“祖母,您若累了,先好生歇着吧,等改日我再同你一一細說。”
老夫人躺在床上,一雙眸子卻從未從沈昭身上離開,手輕輕拉着她,不舍放開。
李立雯上前寬慰道:“阿姑,您安心養着,早點好起來,瑾兒才能多陪您說說話,既回來了您每日都能見到,不差這一時半刻。”
老夫人望向門外:“珩兒呢?把他喚進來。”
婢女得了吩咐去請候在門外的謝珩,謝珩入内時,沈昭還蹲在塌前,任憑老夫人拉着。
謝珩并未上前,隻站在一旁執晚輩禮:“祖母,母親。”
老夫人輕聲喚他上前。
謝珩稍作猶豫,一撩衣袍,正襟半跪于另一側,虛接住祖母伸過來的另一隻手。
老夫人将他們一大一小兩隻手交疊握住。
沈昭倒是無所謂,她垂眼瞧着老夫人将謝珩素長的手拉過,覆在她手上,他隻是虛搭着,并未觸到她。
可老夫人實實在在握住她們的手,四手交疊不留一絲空隙。
他的手掌寬厚有力,虎口處還帶着一層薄繭,本該溫熱的,卻比在嚴家那床衾被還多了幾縷霜寒。
沈昭又用餘光瞄了一眼身旁的人,他嘴角微不可查地顫了顫,并未失态。
老夫人欣慰地望着謝家後輩,輕撫拍着:“珩兒沉穩,瑾兒活潑,謝家有你們二人,不愁後繼無人了,我終是可以安心了。”
她簡單叮囑幾句後,又留下李立雯交代了些,先讓他們兩個小輩出去了,謝珩像得了特赦般,倏而收回手,見禮之後退至門外,沈昭學着他的言行緊随其後,走到廊下,她調笑道:“兄長,走這麼急做什麼?”
謝珩一本正經:“自然不能擾了祖母休息。”
兩人未談幾句,李立雯便阖門退出,珩兒辦事雖然妥帖,但到底是男兒身,礙于男女有别,不會樣樣精細,就眼前這身衣服,雖做工尚可,若不是瑾兒出挑模樣撐着,到底是襯不上國公府小姐身份。
哪怕不由老夫人提醒,她這個當娘的亦會上心,自打昨夜得了消息,國公府上下便在打掃,李立雯更是讓身邊貼身伺候的婢女幫忙收拾瑾兒的住所,隻是倉促之間難免有疏忽,短缺了的衣食好彌補,但心中的空缺還需徐徐圖之。
瑾兒嘴上甜,一言一行從未對她們有一絲怨怼,但這更讓她們心有愧疚。
經由老夫人剛才一番交代,李立雯才恍然,她自小長于村野,難免不習慣現下的生活,雖是刻意斂了性子,但規矩繁多反倒給她造成壓力,老夫人尚待靜養,她本又不喜出門,想讓她心無嫌隙地融入新環境,隻能靠着珩兒了。
李立雯開口,雖是商議但卻帶着不容拒絕的威儀:“珩兒,往日你念着公務,甚少休沐,瑾兒剛回府,對長安還不熟悉,你回去告個假,這幾日多陪陪你妹妹,兄妹之間多相處相處。”
沈昭擺擺手,她對長安可熟得很,謝珩規矩這麼多,同他玩才沒意思,萬一不小心觸他逆鱗,動辄拔劍動刀,多可怕,她九死一生苟活下來,還想守着金山銀山多快活些日子呢。
謝珩直接開口拒絕:“母親,我屬下一名金吾衛身死,尚未查清,衙内還有公事,隻怕——”
“珩兒,自你任職起,從未休過長假,哪怕輪值仍不在家,一家人安安穩穩吃個飯的日子都少有,你合該歇幾日了,況且這不是為你,是為着你妹妹,我并非同你商議,今下午便去衙裡交代一下。”李立雯出言打斷他的推辭。
謝珩思慮良久,不情不願吐出一個字:“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