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海七天的宴席,褚庭竟整整待了七天。第七天結束,諸神仙早已東倒西歪昏醉一片,東海水君承澤更是在第三日便一醉不起。
待到褚庭離去時,龍宮門口原本停着的神獸坐騎寥寥無幾。
承澤撐着一絲清明,硬要侍從把他從床上攙了下來,要去送送神君。褚庭婉拒了承澤要侍從送自己回府的請求,并叮囑他們照看好自家水君。
龜丞相見主子喝得不省人事、滿嘴胡言,一時臉上無光,疊聲答應。
褚庭喚來坐騎玄豹,飛身離去。
龜丞相遙聲呐喊:“神君,酒後莫要飛得太快!”
褚庭平日極少參加宴會,更少當衆飲酒,故無人知曉他酒量極好,莫說宴席上兩千年的桃花醉,便是将一夢華胥當水喝,也難讓他醉一場。
蓮玉。像這七天裡數萬次輕喃一般,兩個字從舌尖碾過,經過唇齒咀嚼,重重壓到心上,引起心底一陣顫栗。
若隻是為了引起他的注意,司命殿已經做到了,接下來還想從他這兒得到什麼呢?
他猛地吸了口氣,按下心中悸動,緊抿薄唇,收緊手中缰繩,胯/下玄豹心領神會,立刻加快了速度,将綿密的雲彩踢散。
清風撲面而來,玄豹聽見身上傳來一聲輕笑,但神君這些日子行為舉動十分古怪,一聲笑而已,他無需放在心上。
至于嗎?褚庭唇角微揚,不帶絲毫溫度的笑看得人心驚肉跳。
曆劫真是讓人頭昏,他如今是九重天上手握百萬天兵的曜辰神君,對他來說,這些不過是一群随手碾死的蝼蟻。
一個小小的蓮玉,何足挂齒。
“去崇明那兒。”
玄豹倏爾調轉方向,往人間一處霧氣彌漫的島嶼落去。
湊近了看,那霧跟活了似的,自動為他們騰出了一條道路,也将島嶼全貌收入眼中。
浮岚裡藏着數以千計的杏樹,指腹大小的白色花瓣層層疊疊挂滿虬枝,清風拂過,花瓣顫顫巍巍搖晃,灑下一片春雪。
玄豹的爪子甫一沾地,杏林中便走出一高大男人,身穿拖地白袍、胡子垂到腰間,腕間就差一柄拂塵,可謂是十足的仙風道骨。
男人遠遠招呼二人:“褚庭神君怎到我這小島上來,真是叫我蓬荜生輝啊!”
聞言,褚庭觑了老友一眼:“不過是幾日不見,你怎麼成了這副模樣?”說着,翻身下坐騎,玄豹化為一黑衣男子對着男人一拱手,便緊緊跟在褚庭身後。
崇明捋捋胡子,搖頭晃腦道:“此言差矣,天上一天地上一年,褚庭神君少說有七八十年沒見到我了。”
褚庭不與他做口舌之争,嗤笑一聲後衣袖一揮,崇明的障眼法即刻被破除,顯露出原貌來。
眼前男子面白無須、臉龐稚氣未脫,看着就是十六七歲的模樣,扔進凡間都要稱一聲小郎君。
“哎呦我的胡子!”崇明摸着自己光潔的下巴,連連跳腳:“你個不講理的神仙,次次到我這兒除了喝酒就是喝酒,我的美酒都要被你搬空了。”
他繞到褚庭身前,伸開雙臂攔住他的前路:“不成不成,不能再喝了。”
以褚庭的酒量,再喝下去,他那些上千年的杏花釀怕是一壇也保不住。
見褚庭無動于衷,悶頭朝他埋酒壇的杏樹走去,崇明幹脆提議:“你次次來我這兒,我都沒帶你好好逛逛,今日正逢大荒鬼市開市,不如咱們同去,萬一能淘到什麼新鮮玩意兒呢?”
“别廢話了,那就走吧。”放在往日,褚庭絕不會答應,但連着喝了七日水君的酒,硬說沒醉,腦子也不如尋常清明,破天荒頭一回答應了老友的提議。
玄豹旋即幻化成獸身,将二人馱在身上,朝着大荒鬼市飛去。
大荒鬼市處在混沌與人間的交界處,逢五逢十的日子開市,因處于三不管地界,彙聚了各種妖魔精怪。
入鬼市者,均以面具遮面,用無根水洗滌周身氣息。
任你是妖王、人皇,還是九天上的神君,進入鬼市,就要守鬼市的規矩——不問、不管、不賒賬。
蓮玉在凡間修煉時就知曉這大荒鬼市,千百年過去,她也算是熟客。
二人落地後換了一身尋常人家的衣服,戴上面具、灑了無根水,跟在一群叽叽喳喳的小妖身後進了鬼市。
甫一進去,就有挎着花籃的精怪湊了上來,硬把花串花冠往蓮玉手上、頭上戴:“郎君,給夫人買些花吧!都是今天剛摘的,還帶着露珠呢,最新鮮的!”
更不管蓮玉臉上罩着一個醜兮兮的□□面具,一通亂吹捧:“夫人國色天香,有花相襯更是脫俗動人。”
悅椿俨然沒見識過這種強買強賣的場景,一時愣在原地,竟被那精怪說得掏起了銀錢。
蓮玉暗地裡歎了口氣,這些小精怪看人下菜碟的功夫磨練得越來越好了,就是看準了悅椿性子軟、好說話,若膽子真有那麼大,怎麼不去找隔壁那位半張面具外黑着臉、薄唇抿成一條線的郎君呢?
“好了好了,”蓮玉忍不住出聲将精怪打發了:“你這花兒雖新鮮,卻不是什麼稀罕物,十個下品靈石,沒得商量!”
精怪做的本就是無本生意,蓮玉給的價錢雖低,可有總比沒有強,立馬換上一張笑臉,伸手将靈石接了過來,又十分熱心道:“郎君、夫人,二位要買些什麼,不如讓小妖幫您介紹介紹。”
悅椿還想接腔,結果被蓮玉擺擺手阻止,蓮玉轉頭呵斥小妖:“快走開,莫要耽誤正經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