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了一晚上不合适的枕頭,蓮玉一邊埋怨褚庭,一邊來回扭動發酸的脖子,穿過天井,從後院往司命殿前廳走。
熹光碎碎地鋪在地上,剛灑掃過的青石闆水汽未幹,像一面明鏡,将光線折射到院子各個角落裡。
蓮玉邊走邊想,她與悅椿約好了,今兒是她去大荒鬼市補貨話本的日子,順道幫悅椿挑些新奇的玩意兒。
不久後的天帝壽辰,司禮殿可是鼓足了勁兒要大展身手。
“蓮玉!”剛一踏進前廳,濯水就叫住了她。
還未等她停穩腳步,濯水就連拖帶拽地将她拉到書案前,從桌上的描金雕花食盒裡取出一碟冒熱氣的包子,吞吞吐吐道:“你、你快來嘗嘗我的手藝,看看我這包子做的怎麼樣?”
一碟五個包子壘在一起,一個包子不過蓮玉掌心大小,白淨的面皮、精細的褶皺、還有表皮沁出的油花,看着就格外喜人。
蓮玉稀奇,濯水是河伯的老來女,又是家中最小的姑娘,上面四個哥哥,從小都是捧在手心裡的,怎麼今日突發奇想做起包子了?她忍不住問了一嘴:“難不成膳房已經不管我們司命殿的早膳了嗎?你昨天晚上睡不着不會就是因為這幾個包子吧?”
濯水回避不言,隻敷衍道:“我爹說他喜歡,我為了孝敬他特意做的,你快嘗嘗,好吃的話我下次休沐回家可要好好施展廚藝了。”濯水搡了她一把,不由分說地将包子塞到她手裡。
包子小巧可愛,忙活了一晚上的蓮玉正巧腹中饑餓,她捏起一個,三兩口吃完,邊回味邊點評:“面團松軟、餡料油香,汁水也足,還放了……菘菜!”
豚肉的香與菘菜的清脆交織一處,既有醇香、又有清甜,蓮玉眼睛亮了亮,誇贊道:“濯水,你如今的手藝,至少能在膳房當個二等仙廚。”
濯水頂着微燙的臉頰,彎腰撈起一隻兔子抱在懷裡輕撫:“就是随便做着玩玩的,哪有你說的那麼好?”
“真的好!你要是在膳房,說不準白案能有你一席之地呢!”
一隻手悄悄從二人中間穿過,動作飛快地偷走一個包子,一口塞進嘴裡,清平含糊不清道:“唔!真不錯,濯水你可千萬别妄自菲薄,不過嘛……就是個頭小了點,我那一份五個還不夠吃呢!我能吃……五十個!”
“你可吹吧!五十個,你又不是解廌。”濯水裝作護住蓮玉手中包子的模樣,打趣道。
蓮玉毫不吝啬,将盤子遞出去:“那你再吃一個,我也吃不完剩下的。”
清平也不客氣,歪着身子又從盤子裡拿走一個包子,囫囵吞下,看得濯水連連勸他莫要被燙到:“看不起我是不是,吃個包子還能被燙到,唔,吼吼吼……”
蓮玉與濯水齊齊扶額苦笑。
“一大早怎麼這麼熱鬧?”齊和疏朗的笑聲從身後傳來,蓮玉笑着招呼他過來嘗嘗濯水的新手藝。
濯水放下兔子,又悶頭從食盒裡取出一碟包子遞給齊和,輕聲道:“齊和,你也嘗嘗吧,若是哪裡還需要改進的,定要告訴我。”
齊和接過碟子,從懷中掏出一方月白色絲帕,隔着帕子捏起一個包子,慢條斯理咬了一口,細細咀嚼,又遽然停了動作,擡起頭對着三位目不轉睛盯着自己的同僚:“都盯着我做什麼?”
“不跟你們聊了,我還有别的安排,先走一步。”蓮玉拿着最後一個包子,跑跑跳跳出了司命殿。
清平仍賊心不死,死死盯着齊和手中剩下的四個包子:“齊和,我說你要是吃不完,就再分我一個,涼了就不好吃了。”
齊和吃完一個包子,拿帕子沾沾嘴角,轉過身擋住清平的視線:“我可沒說吃不完,這麼香的包子我還嫌不夠吃呢?”
“真的嗎?”聽他這麼說,濯水心裡那塊冰面驟然破碎,春風和煦,隐藏的小心思如同春日裡的細草,任你如何阻攔都擋不住他們冒頭的趨勢。
她耳邊垂墜的紅寶石,随她的話語一晃一晃,像白日裡的一點星,落在他眼底,齊和沉聲道:“十分美味。”
“你喜歡就好,以後我還給你、給你們做。”濯水低下頭,心怦怦直跳,恨不得撞破胸膛,将完整、鮮活的自己放在對方面前,讓他好好看看自己的心思。
“不必了。”
聲音從頭頂冷冷傳來,心跳突然停下,有一隻無形的手握住她的咽喉,緩緩收緊,窒息感讓她眼前一片空白。
“為什麼呢……”她嗫嚅着唇道。
“司命殿公務繁忙,膳房的餐食已經足夠,無需再麻煩你了。”言辭溫和,卻帶着不容置喙的堅硬,話中含冰,呼嘯而過,将冷意重新凝結于胸膛。
濯水沒有擡起頭的勇氣,垂眸看着那方月白色的絲帕擦過兩根手指後憑空消失無蹤,仿佛剛剛碰過的是什麼污穢之物。
嗓子裡仿佛堵了一塊燒紅的炭火,她強咽下喉頭的滞澀,擡起頭直視齊和,若無其事地嗔怪道:“原本也不是特意給你們做的,既然這樣,下次我便隻給蓮玉吃了,你們可再也嘗不着我的手藝。”
齊和隻是抿唇淺笑,清平一聽又大聲哀嚎起來:“我可沒說,濯水我吃,他不吃我都吃!!”
濯水當作無事發生,收拾好食盒向後院走去,擡腳跨過門檻的一瞬,臉頰已然濕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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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曦透過菱花窗被裁成一塊塊破碎的光斑,層層帷帳将日光過濾得柔和細膩。褚庭撐着床闆坐直了身子,動作間,衾被裡殘餘的木蘭香氣又不安分了起來。
撩開紗帳的動作不由得慢了下來,将層疊的垂幔挑開一條縫,略感惋惜又不得不讓香氣散出去。
周圍寂靜的隻有布料的摩擦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