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上九重天,二人一路無言。
幸好這陣尴尬沒維系多久,褚庭收到一隻傳信靈鳥,寒暄兩句後調轉方向朝着淩霄寶殿飛去。
蓮玉緊繃的脊背還沒來得及放松,就瞧見守在司命殿大門口、一臉急色的濯水。
濯水看見她後立馬打了個手勢讓她别回來,而後疾速迎上前來,蓮玉也驅雲疾馳,不等站穩跳了下來,忙問:“出了什麼事,怎麼不給我傳句口信?”
甫一碰頭,濯水抓上她的胳膊,小跑着從後門繞進了司命殿,站定後才上氣不接下氣喘道:“别提了,還能有誰,狗皮膏藥是黏上咱們司命殿了。”
蓮玉頓時張大了嘴。她們司命殿是不是流年不利,該去找個靈驗的廟拜拜?
呸,氣得她都糊塗了,他們就是神仙,還求神拜佛作甚!
“上次的命簿改了七八遍,最後選了第一版不說,明明讓她親眼看過、我也親耳聽見她親口同意的,怎麼又折騰出了幺蛾子?”
“唉!”濯水長歎一聲,拍了拍她的肩,扯着她坐到院中的石凳上,見二人坐下,兔子開始攀着蓮玉的裙擺往她身上爬。
濯水從芥子袋裡掏出兩根胡蘿蔔,分了蓮玉一根:“倒不是咱們命簿寫的不好,就是那紫薇上神說一生一世一雙人的命簿她早都膩了,覺得咱們現有的命簿都跟嚼過的甘蔗一般索然無味,讓咱們寫一些新奇的,齊和正跟她周旋呢。”
蓮玉追問:“她可說要什麼新奇?”
濯水撅着嘴皺眉沉思須臾,正色道:“好像是什麼弱水三千隻取一瓢飲,”
刹那間蓮玉便反應過來,此事有詐!
一手捏着胡蘿蔔,一手捏着兔子後脖頸油光水滑的皮毛,伴随着兔子嘎吱嘎吱嚼胡蘿蔔的聲音,一條暗線逐漸清晰。
紫薇上神向來眼中半點沙子都容不下,府上不僅打發走了所有侍奉的仙姬,連宴會歌舞時舞姬穿的衣物都要讓她提前過目,更别提凡間曆劫。
所謂的三宮六院、三妻四妾,讓她聽見她都嫌髒了自己耳朵,故而最不願意跟清平打交道。
蓮玉靈光乍現:“濯水,隻取一瓢飲,是誰來飲?”
沒頭沒尾的話讓濯水一時不知如何反應:“什麼飲?我怎麼沒聽明白?”
齊和捧着一堆竹簡從前院走來,腳步沉重。竹簡被盡數堆在桌上,石桌難以承受,竹簡滑落的動靜驚得兔子四散逃跑。
蓮玉撿起一卷,不等細細翻看,齊和接下來的話更像是一道驚雷,劈得三人七葷八素。
“紫薇上神說了,南風上神與她成婚七千年,這叫什麼七千年之癢。就像咱們修煉一樣,遇見了一道難關,能過得去便能長長久久,過不去或許一拍兩散。
平日裡九重天上太過無趣,命簿也單一無趣,她跟南風上神的日子早成了一潭死水。
所以紫薇上神讓咱們幫她找些樂子。”
蓮玉雖早有準備,依然被驚得半天說不出話來,此事對她的沖擊不啻于她爹娘跟她說家裡雞蛋以後都不給弟弟吃隻給你吃。
事出反常必有妖!
濯水也被吓得不輕,手中胡蘿蔔被兔子奪走了都來不及反應,到了這種時候,哪裡還顧得上兔子不兔子。
她衣袖一揮,憑空産生無數細密水珠,水珠連成線,又勾成網。齊和捏着訣,将兔子趕到一處,二人合力用冰籠将兔子關在裡頭,卻從頭到尾避開了彼此的目光。
蓮玉隻顧着思索,手肘撐在石桌上支着下颌,猶豫道:“寫還是不寫,這是個問題。萬一是氣話呢,若咱們真的按紫薇上神的要求寫了,南風上神日後上門算賬……”
經過一番天人交戰,她得出了一個最不願意承認的答案——這件事無論結果如何司命殿都讨不到好。
先不提過往紫薇上神的種種劣迹,原先南風上神尚能在紫薇上神找上門鬧事時幫他們司命殿仗義執言幾句,若是連南風上神也開罪了,他們司命殿必将陷入孤立無援之境。
更别提另一種可能,這件事隻是紫薇上神一時興起,他們司命殿不就成了拆神仙姻緣的頭等罪人了嗎?
“要不然咱們想辦法推掉?”濯水剛說完便自己推翻了自己的話:“司命殿還從未有過推辭命簿的仙官,若是有,追究起來咱幾個都脫不了幹系。”
蓮玉腦海隐隐作痛,連帶着眼皮直抽抽,有氣無力道:“容我先想些時日,畢竟……”
她的話說到一半戛然而止,在一陣詭異的寂靜中,三人你看我、我看你,紛紛浮出一抹苦笑,無奈和荒誕環繞在周身。
他們司命殿,沒有一人有過仙侶。
在蓮玉太監上青樓的比喻中,濯水率先笑出聲,而後幾人笑得前仰後合、一發不可收,齊和也默默揉着額角,苦惱寫在臉上。
蓮玉悄悄捏了捏廣袖中的芥子袋,頓覺十分燙手,連帶着有些坐不住,她站起身吆喝一聲:“行了,這種時候閉門造車是行不通的,咱們分頭想想吧,說不準能有些思路。”
随口交待道:“清平的路子野,讓他自己想吧,你們倆就一起,若是沒事,多去藏經閣轉轉或者去凡間走走,說不準能有些收獲。”
語罷,擡步朝外走去。
蓮玉身影從院中消失的一霎,濯水收斂了笑,指尖射出一道靈力,将兔子放了出來。
她起身走到兔子旁,伸手撈起兩隻肥嘟嘟的胖兔抱在懷中,背對着那人道:“多一個人多一份力,我打算一會兒回家裡問問,咱們倆還是分頭行動的好。”
說完,她一息不敢停轉身離開,擡腳跨過門檻時,身後傳來一聲低啞的“好”。
。
小仙姬隔着缟羽色的鲛绡偷瞄一眼,繼而深深吸了一口氣,端穩手中托盤,低頭走進了彌羅宮大殿。
殿内絲竹聲婉轉,聽得小仙姬一口哈欠硬生生憋了回去,眼眶止不住泛紅。
她像往常一樣,上茶、上茶點、再慢慢走到陰暗角落裡裝成雕塑。
垂頭盯着鞋面上的珍珠,耳朵卻支高高的,聽到殿中九重天上身份最尊貴的祖孫二人從頭到尾的談話沒有停頓,暗自慶幸自己又逃過了一劫。
今天倒是輕松愉悅,小仙姬嘴角不自主揚起。
可褚庭神君一會兒不會喚她加茶水吧?
小仙姬很快打消了念頭,不會不會,神君幾乎不喝她們彌羅宮的茶。
點心呢?好似點心也幾乎不動的,聽聞褚庭神君最不喜甜膩之物。
小仙姬掀起眼皮,悄悄打量一眼,在主事仙姬看向她之前垂下頭——還好,天帝和神君隻顧着說話呢。
“茶不合胃口?”天帝吹散茶杯中的熱氣,淺呷一口後不緊不慢開口,一派和氣的祖孫二人話家常的場面。
褚庭應聲端起杯子,猶豫片刻又放下,帶着一絲為難道:“青山雲霧雖好,可喝久了亦覺苦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