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明化成麒麟原形,盯着杏花樹下矮塌上鸠占鵲巢的男人,氣得鼻孔冒粗氣,前蹄用力刨着土地,咬牙切齒道:“你、你、你!唉。”
還未來得及多抱怨,男人玄青色外袍的心口處深色水漬緩緩暈開,崇明頓時偃旗息鼓,像是往熱騰騰的竈膛裡倒進去一盆水,“呲啦”一聲後,火氣煙消雲散。
麒麟幼獸随意掃了一眼酒壇,倒抽一口涼氣,邁着碎步哒哒靠過去:“老東西,你不想活了嗎?傷成這樣還喝酒?”
取心頭血滋養魂魄次次都是九死一生,他居然如此糟蹋自己的身子!
“老東西你說話啊,我告訴你,你就算自暴自棄下了陰曹地府,殿下和夫人都不肯見你!”
眼角眉梢都被醉意染紅的男人微微轉動墨黑的眼珠,隻是無聲地笑,并不回答。
看似雲淡風輕,可剛取完心頭血的煞白面容騙不了别人。
崇明被男人笑得渾身毛發聳立,來回原地打轉,嘴裡念叨着:“太詭異了,太詭異了,老東西真是曆劫以後腦子出問題了。”
“是又如何呢?你怕是忘了,我父以身獻祭幽冥血海,而我母親,”褚庭冷笑一聲,偏頭躲過刺目的陽光:“魂魄碎片還在血海上飄着呢。”
他屈指一敲,身旁杏樹的花瓣飛到頭頂,組成了一團帶着香氣的花瓣雲,光線被花瓣擋住,眼底瞬時變得幽邃、深不見底。
崇明反應過來自己說錯了話,思忖半晌也不知如何找補回來,東一榔頭西一棒槌的瞎扯。
“這不一樣,大殿下封印血海,那是為了天下蒼生,是英雄。”
“夫人的魂魄說不準再有個千八百年就收集齊了,到時候投入輪回,十八年後又是,又是一個好娘親。”
“還有你,你日後繼任天帝之位,也娶個身份低微、凡人出身的天後,誰人敢置喙,你就、就把他們都扔進幽冥血海!”
晦暗的眼眸微眯,聲音寒徹入骨:“若是她不願嫁我呢?”
“不願?等等!”崇明倏地變回人形,撲到矮塌旁,瞪着眼:“真有情況?快說快說,是誰這麼有眼光,跟我一樣看穿了你這個表裡不一的老東西?”
褚庭轉過身子,不願搭理他,崇明不死心,瘋狂追問。
崇明越說越起勁,幹脆一屁股坐在地上,就差掰着手指頭數落他的罪狀:“你這老東西又古闆又無趣,整天兇巴巴的,能有姑娘家喜歡你?做夢吧!”
腰腹處的傷口早已愈合,崇明的話卻将傷口血淋淋的撕開,刺痛向四肢百骸延伸。
是,他古闆無趣、陰鸷狠戾、睚眦必報。
崇明都能說出他一籮筐的壞話,更别提那些恨他恨得牙癢癢的人會怎麼評價他。
他是幹涸的荒漠、是被蛀空的古樹,空洞的内心無論接受到多少善意、多少愛意,恨永遠排在首位。
誰會真心對他呢?就算有真心對他的人,能忍受終日石沉大海的寂寥嗎?
蓮玉罵他白眼狼,真是個恰如其分的稱呼。
“要我說,你若是放不下心結,就别耽誤人家。”
躺着的男人驟然坐起身,吓得崇明縮了下脖子,不會要打他吧?
褚庭隻是皺了皺眉,沉聲道:“再說一遍。”
“别耽誤人家?”
“前面那句。”
“你若是放不下心結。”
放在矮塌上的手忽然攥緊,手背青筋鼓起,心跳猛地加快,胸膛都快要承載不住的猛烈。
他埋怨蓮玉将凡間命簿當真,他又何曾不是将其視作心結?
蓮玉隻是蓮玉,他的颠沛流離與她何幹?
被幻象蒙蔽了心神的,自始至終全是他。
崇明還在絮叨着:“跟姑娘家相處可急不來,語氣要軟一些,事事順着她的心,莫要端着你軍中那些做派。還有啊……”
說了半天不聽人回應,等他擡起眼……
“人呢?老東西你人呢?褚庭狗東西!”
。
那夜之後,晏和神君再也沒有出現在蓮玉眼前。
他身份不低,或許纏上自己隻是纨绔子弟的劣根,新鮮勁兒過去了便過去了,至于别的,純當自己被狗啃了一口。
再說了,這麼俊朗的狗多難找呢,蓮玉安慰自己。
天帝壽辰近在眼前,沒有哪個不長眼的神仙會在這種節骨眼上生事,連紫薇上神都不來司命殿找存在感了。
司禮殿忙着歌舞,膳房熱鬧的下不去腳,明明司命殿已經是最安靜的地方了,她卻根本靜不下心。
話本翻兩頁就覺得字在眼前飛,剛提起筆在命簿上寫兩個字就覺得頭昏腦脹。
蓮玉幹脆和衣卧在榻上。
往日根本察覺不出的鳥叫蟬鳴,這會兒吵得她兩眼發黑,更别提身邊這個叽叽喳喳停不下來、想讓人一巴掌将其拍死的胖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