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昏沉,不知是幾時。
顔霁睡不下,躺了片刻,聽着呼嘯的北風吹打在窗上,起身披上那胭脂點繡花襖,下了床榻。
她便是再沒有胃口,也還是用了一盞甜羹。
同裴濟的交手,讓她意識到自己的身體已經瀕臨昏厥,即便此刻她在裴濟手中還是隻有任他欺辱的份兒,可這不會是無法改變的。
這個世界上沒有一成不變的事情,自然也沒有永遠的赢家。
她必須養好自己的身子,她還想離開這個牢籠,為此損害了自己的身子是不值當的。
映着内室的燭火,顔霁慢慢走到了窗邊,如今僅有這一扇窗戶,她還能看看外面的天空。
北風蕭蕭,冀州的冬天來的格外早,夜也格外的長,推窗望去,大片的雪花飄飄灑灑,不知下了多久,那屋檐紅瓦間似乎都罩上了一層厚厚的白色絨毯,天地見隻有簌簌的落雪聲。
刺骨的冷風裹挾着飛舞的雪花吹進屋内,冷空氣鑽進口鼻,打了個冷顫,顔霁還是伸出了手,冰涼的雪花落在手心裡,細細看了,才知這裡的雪花同她曾經二十四年見過的雪花,并沒有什麼不同。
或許,不同的是她。
本就不屬于這裡,又怎麼能在這裡生出枝芽?
顔霁想起了她原本的世界,她想爸爸媽媽了,她也很久沒有夢見他們了。
這些日子,她總是夢見沈易,夢裡多是可怖的場面,鮮少有什麼歡愉的,便是有,等她醒來也并不能歡愉的起來了,隻有萦繞在心間的怅然若失。
便是婁氏,她也很少夢見。
她相信沈易,即便他二人沒有這層關系,依着沈易的本性,他也不會冷眼旁觀。
有沈易照看,她對婁氏的生計放心很多,至少不會離了她生存不下去。
在這個陌生的世界,婁氏是唯一一個讓她體會到親情的人,時時刻刻挂念着她,便是幾個雜面馍馍,也要問問她可吃得飽了。
明明還沒多久,顔霁卻覺得疲憊,似乎過了很久,那些溫暖的日子離她越來越遠。
她一度以為自己要成長為一個種田文女主,那座院子裡的藥草,還有她養的雞鴨,她的日子明明在越來越好,甚至她還在這個陌生的世界找到了自己想要相攜一生的伴侶。
她以為一切都可以繼續美好下去。
可是這個世界對她太殘忍了。
在她最歡喜的時候,兜頭一盆冷水澆在了身上。
對于穿越這件事,起初她并不是那麼坦然接受的,至少剛剛來的這個世界的那幾天,她總是難受,她想念自己的爸爸媽媽,她想念那個世界的所有。
可她好不容易接受了,她鼓勵自己在這個陌生的世界活下去。
可是,為什麼?
她會淪落到現在這副模樣?
她已經拼盡全力了,為什麼會遇見裴濟?為什麼要讓她遇見一個瘋子?
顔霁不明白,她總是想不明白。
眼前白茫茫的世界模糊起來,不停輕顫的睫毛承受不住淚水的重量,終于滑落下來,從面頰經過,垂在那紅色指印處。
她蜷縮着身體,無力再站,雙臂緊緊抱着自己,不停顫抖的身體,她隻能将頭埋在腿間,喉間發出細碎的哽咽,任由淚水洇濕了衣袖。
今日守夜的叩香一直倚在内室門邊,她聽見了内室響起的腳步聲,隻是走到了屏風後侯着,見娘子難得走動,便沒敢出聲擾了娘子。
此刻,聽見那斷斷續續的啜泣,叩香更不敢上前了。
這種時候上前,撞破了這層紙,她這樣蓋着郡府戳兒的婢子,隻會更惹人嫌。
今日在這房内發生的一切,她同綠雲都盡收眼底,可身為婢子,她怎敢置喙主子間的事兒,怕是再多長幾個腦袋也不夠砍的。
叩香不敢發出動靜,她隻能低頭立着,等娘子緩過來了,再進也不遲。
埋頭痛哭的顔霁絲毫沒有注意到相隔不遠的屏風那兒還有人,她似乎哭不盡了,眼淚也流不完了,如同那決了堤的黃河般。
不知過了多久,顔霁終于擡起了頭,她緊緊攥着衣角,手腕處的棉布見了紅,可她渾然不覺,還在不停的抽泣。
直到她慢慢平複了心情,心口也平緩下來,顔霁才擦去了面上的淚痕,眨了眨眼睛,重新站在了窗前。
這一刻,盯着窗外的顔霁發現了不對,這雪下的也未免太厚了,已經堆積成了小山。
方才還平整的地面上,驟然多出了一塊厚厚的雪山。
她揉了揉眼睛,再看,這并不是幻覺。
顔霁瞪大了眼睛,才發現那似乎是一個人,一個倒下的人。
這樣的雪天裡,怎麼會有人倒在院子裡?
顔霁轉身便走,而守在屏風外的叩香也聽見了腳步聲,她現身問道,“娘子,可是有吩咐?”
顔霁被突然出現的叩香吓了一跳,但她很快反應過來,指着那扇窗的位置問她,“我瞧見那雪地裡有人倒下了,你快讓門外的兵士找個屋子給擡進來,别凍壞了。”
叩香聽見這道命令,沒有應聲,隻是低着頭。
顔霁以為那人是冒犯了裴濟被罰,想起她來的第一日,便見人活生生的被亂杖打死,如今又是這樣。
裴濟,他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瘋子。
見叩香毫無反應,顔霁隻能自己去做。